眼下老皇帝都已經(jīng)蹬鼻子上臉,崔老夫人要是還能繼續(xù)忍下去的話,簡直不像她這個人了。
皇帝又如何?
鐵打的世家,流水的皇帝。
崔家歷經(jīng)這么多年,不知送走過多少皇帝。
他們本身就對皇帝沒有敬畏。
換成老皇帝年輕時的英明神武,崔老夫人肯定不敢公然作對,可再英明的皇帝也有年老昏庸的時候,現(xiàn)在光那幾個王爺就引起諸多民怨。
還有更多的呢,一樁樁事只是沒人說出來,真鬧起來夠他吃一壺,如今又不是沒人起義。
老皇帝只知道盯著他們這些世家,也不去睜眼瞧一瞧,外面那些百姓們都過得是什么日子。
他身強體壯時好斗,幾乎打空了國庫。
百姓們民不聊生,怨聲載道。
皇帝一直警惕著他們,好像他們是什么罪大惡極的人,可別忘了,是世家給了那些窮苦的佃戶們田地種,給了他們一條能夠活下去的路。
崔老夫人自知自己并非善人,給那些佃戶們地種也不是善心大發(fā),無非是需要他們,可有些事情論跡不論心,至少他們清河崔氏的佃戶,絕不會像外面那些百姓一樣,硬生生被餓死。
大家都不是好人。
真要比,皇帝還不如他們呢。
世家大族再草菅人命,也不敢如楚王那般將百姓當作可以隨意宰殺的豬狗,越是身份高貴之人,越不會輕易與奴仆計較,這是有失體面。
唯獨楚王等人,一個個的暴戾恣睢。
“想侵吞崔家,也不看看有沒有那個本事。”
崔老夫人冷哼了一聲,將茶碗擱到了一旁,有眼力見的婢女立刻過來替她重新倒?jié)M了。
崔老夫人淡淡瞥了眼,端了抿了口,不疾不徐地安排:“這些時日,你就不要輕易外出了。”
“雖說我相信洛陽里沒幾個人敢做這樣的事,可保不準就有幾個見錢眼開的人,你的命多金貴,絕不能有一絲一毫危險的可能性發(fā)生。”
怕小孫女無聊,崔老夫人又招招手讓她過來,溫聲說道:“且忍耐一些,待這件事風頭過去,你再去出去走走,要是嫌悶了去莊子上走走也行,只是不許離開咱們家的地盤,知道嗎?”
崔窈寧見祖母還像是年幼時那樣哄著自己,有些哭笑不得,心頭卻是軟的,輕輕應(yīng)下來:“祖母我曉得利害的,絕對不會給家里惹事。”
崔老夫人聽得欣慰極了,拉著她的手慈聲問:“怕不怕?”
“不怕!”
崔窈寧搖了搖頭,順勢挽住了崔老夫人的胳膊,“我知道當今不能拿我怎么樣,有祖母呢。”
她說的語氣,滿滿都是依賴和信任。
崔老夫人聽得一笑,“果真是我家九娘。”
“確實不用怕,這有什么好怕的?老皇帝這是虛張聲勢呢,他若是真敢動手,早就動手了,哪會像現(xiàn)在這樣百般試探,果真歲月不饒人。”
崔老夫人語句里有幾分唏噓。
當今剛登基那會兒的時候,確實像喝英主,可隨著年紀漸長,愈發(fā)膨脹,行事愈發(fā)狂妄,雖然沒有到那種不似人君的地步,可也快了。
怕不是再過幾年,大周就要覆滅了。
單崔老夫人來看,皇帝和太子都是眼皮淺的,就算削弱也得一步步來,哪有這么容易做的?
沒見著前朝那些皇帝們削弱世家也一步步嗎?
崔老夫人微微搖頭,斂下心頭的輕蔑。
要不是這么蠢,這會兒該擔憂的就是她了,可正因為他們忌憚,才給了崔老夫人機會。
崔窈寧挽緊了祖母的胳膊,忽然想起了胞姐,抿了抿唇問:“祖母,您是準備造…造反嗎?”
最后那幾個詞,她壓低了嗓音。
盡管都是家生子,可這件事也實在是個忌諱。
崔老夫人捻著佛珠往后隨意一靠,沒說是,也沒說不是,淡笑著問:“怎么?害怕了嗎?”
崔窈寧搖頭,“我只是想到了胞姐。”
她低頭說出了自己的心聲:“如果咱們家真要造反的話,胞姐和皇太孫又要該如何自處呢?”
“父親未必容得下皇太孫。”
盡管這是他的外孫,可皇太孫的身上也流著蕭家的血脈,日后他長成了,真的不會怨恨嗎?
這是崔窈寧擔心也是旁人會擔心的一點。
一旦崔家造反成功,皇太孫肯定會死。
那胞姐呢——
皇太孫是她的兒子,胞姐會不會覺得難過?
崔窈寧一想到這些,整顆心都揪起來了。
“你呀,還是個天真爛漫的性子。”
崔老夫人搖頭失笑,伸手點了下她的眉心,“你雖然將一切事情都看得很透徹,可九娘,你知道你現(xiàn)在最大的問題,是太過重情嗎?”
“這既是你的長處,又是短處。”
“你且記著一點,皇太孫是蕭家的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同理換成不同姓的人也一樣。外家終究是外家,他還是會天然地向著本家。”
“我知道你剛才想說的是什么,如今我給你肯定的說法。但是,不只你父親容不下他,我也一樣,甚至你姐姐,必要時候我們都可以放棄。”
“這些皆是出自利益。”
崔窈寧聽到祖母肯定的回答,微微抿緊了唇。
她有些難過,心中又覺得本該如此,這確實是祖母會說出來的話,她是清河崔氏的當家主母,執(zhí)掌崔家多年,一切為的都是崔家的利益。
即便胞姐是嫡女也沒什么區(qū)別,換成崔窈寧自己身處這個位置,她也會為家族的利益讓道。
她都明白的,她只是隱約有些難過。
為什么犧牲的總是女孩兒呢?
胞姐為了崔家的利益嫁去東宮做了太子妃,如今崔家要造反的話,她又可以被犧牲掉。
為什么呢?
崔窈寧有些不甘心,她不想讓父親做皇帝,更不想看到母親整日被困在后宮之中,她抿了抿唇,袖口下的手指慢慢攥緊,掌心里全是汗。
她仰頭直視崔老夫人,眼里燃著光,一字一句地說:“祖母,我們還有另一條更輕松的路可以走。”
崔老夫人一怔:“什么?”
“殺了太子。”
少女的容色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出刀鋒般銳利美艷的光芒,“讓胞姐扶持著皇太孫攝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