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臘月,如今已是年關,京城更是熱鬧,燈籠,面人,冰糖葫蘆,人間煙火正濃。
回宮那日,大雪紛飛。
“姑娘,你看!”
挑開窗簾子,雪紛紛揚揚飄進來,一點冰涼自掌中融化。
新芽怕她凍著,又把簾子放下,搓搓她的手:“姑娘,好久沒逛過街市了。”
“嗯……不怕,會有機會的,過些日子安頓好了,讓你出來看看新桃。”
“嗯。”
雖然說她已經醒了。
但是大夫說,她的傷實在嚴重,肋骨斷三處,腿骨折兩次,手臂三次。身上鞭傷,燙傷,鈍器傷,刀劍傷,更有刺字。
雖然大夫沒明說,但是新桃能活著就是奇跡了,她其實……已經是廢人了。
姓岑的……
莫名的,她想起那時候的岑蘭湘。
“姐姐……你究竟是什么人啊?”
“你猜。”
“猜不到……你一定是大家族的人吧?爹總是不讓我出門,那些宴會,我都沒去過。”
“我總想,他為什么總是關著我呢?姐姐們都能出門,哥哥也當官了,只有我,什么也不能。”
“我這么笨,什么都做不好,夫人看著我,總是冷冰冰的,我知道,她不喜歡我,姐姐們也不喜歡我……我想找一個自己喜歡的人,那個人要能帶著我四處走,要喜歡我,就是徐哥這樣的人……你呢?你和那個公子,是如何呢?”
當時的楚云箋笑了一聲:“我們不一樣,也永遠都不會一樣。”
“不過——你爹可能是對的,你離開了岑府,不會再有安穩日子了。”
“為什么?”
因為你遇到了我。
“不信嗎?你爹不會答應你和徐鶴飛在一起的,盡早放棄吧。”
“現在連山寨已經很好了,徐哥那么好,他會同意的!”
“那……要不要賭一把,我相信,你會明白很多事的。”
“賭就賭!我是不會輸的!”
岑正疴,從不讓她出門,不讓她與各家氏族小姐往來,正是一片愛子之心。
那天,打見到她的那一刻,她便知道,她的生母不是別人,正是她的手下敗將——許貴妃。
所以,哪有什么她要保護她的感動,哪有什么要幫她見情郎的好心。
她,就是對付岑正疴最好的工具!
她也有所猶豫,畢竟這傻丫頭也是無辜。
可是新桃呢?
新桃不無辜嗎?
新桃也才二十二歲,她再也不是活潑明艷的女兒,她蜷縮在病榻之上,傷口所帶來的痛楚,皮肉愈合所帶來的癢意,無論如何也不會再恢復光潔的皮膚,再也不能跑跳的雙腿……
她放過她,誰來救救新桃。
可惜命運弄人,和她在一起的人,居然是徐鶴飛。
這才是她真正猶豫至今的原因。
徐鶴飛,是甘姨的外甥,是齊久臻的表弟。
她真的要去傷害嗎?
“管他們干什么?冤有頭債有主,他們能不能接受彼此是他們的事,就算你不做,難道岑正疴就會同意他們?他就是好人了?他們早晚有這一劫。”
秦慕宵總是能一語中的。
“你很期待吧。”
“是啊,要你對姓齊的不好,當然……你舍不得,我來啊。”
“有什么區別,都是我要做的事。”
反正……早晚都一樣的。
阿臻哥……如果你要怪我,那便怪我吧。
她走出轎輦,一步步踏上臺階,走向高處的囚籠。
“貴妃娘娘到——”
“老爺!四姑娘回來了!”
岑蘭湘一路跑回去,拿著小包袱,沖到父親面前,獻寶似的把東西遞上去:“爹……女兒回來了,別生我的氣,好嗎?”
楚云箋提裙跪拜:“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妾身歸來,問陛下圣安。”
高位的人轉過身來,視線冰冷。
“回來了,回來就去歇著吧。”
楚云箋行禮稱是,順從地退下。
她不在乎皇帝的態度,也不在乎他寵誰。可是岑蘭湘在意父親的態度,在意父親的心情。
她跪下來,低頭認錯。
“對不起父親,是女兒不懂事,父親不要生氣。”
“不懂事?你想出去,我也不是不能答應你——可你出去,就是為了一個男人?還是一個土匪窩子的男人!”
“爹,他不是土匪,他是……”
岑正疴不為所動,抬手就打斷了她:“好了,以后,不許再見他!”
“爹!”
“湘兒!若是為父想追究,他拐走了你,該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爹……”
岑蘭湘猛地抬頭,不可置信的淚水奪眶而出:“爹!你明知道,是我自己想出去的,是我自己要四處看看的……你沒有派人大肆搜尋我,無非是相信他能護著我,不會對我怎么樣的……”
岑正疴看著自己最疼愛的女兒,還是不忍心太過絕情。
更何況,女兒說的對。
沒有大肆搜尋她的下落,一是為名聲考慮,也是當時沒有顧得上,但他也知道,連山寨在江湖頗具威望,官府重壓之下也未曾重創,要護著一個她,不難。
可是……他們,和連山寨之間的仇不共戴天!
“湘兒,他不適合你,也配不上你——爹會給你尋來最好的夫君,乖女兒,如果你想出去,爹不是不能同意,可這件事,你必須聽爹的。”
“啪嗒。”
黑子先行。
白子落局。
透過雪影,京城一片潔白。
踏過雪地,半個時辰,茶喝了一盞又一盞。
齊久臻看了一眼旁邊獨自緊張的徐鶴飛,到底還是沒說出回去吧這三個字來。
“表哥……你說,岑大人還要多久啊?我衣裳是不是壓出褶子了?”
“……”
他沒有回應,掩飾似的又喝一口茶。
“……表哥,你怎么不說話?”
“……沒什么。”
見他欲言又止,徐鶴飛似乎明白了什么,一腔熱情被兜頭澆滅,坐下來,一言不發。
時間一點一滴,日頭西斜,這次,就連添茶的人也不來了。
“表哥,走吧。”
“……”
“走吧……今年,我陪你過年吧,要不,把我爹叫來?你一個人怪冷清的。”
他站起來,笑了笑,大步向前,絮絮叨叨說著父親,母親……
離開岑府,徐鶴飛站住腳步,回頭看一眼,又看了看他。
“對不起表哥……都是我不好,害得你被冷待。”
齊久臻轉過頭,見他蔫頭耷腦,挺直的脊背也彎了,嘆一聲,拍拍他的肩膀:“這不怪你,走吧,哥請你喝酒。”
“喝酒嗎?帶上本王一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