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鶴飛一來,李滿也不叫喚了,腦瓜子一低,抬眼睛瞅瞅,又瞅瞅。
像是做了壞事心虛的狗。
“嘿嘿,少當家的,這,大事,有犧牲嘛?!?/p>
“你還學會犧牲這種詞了。”
徐鶴飛坐下來,看看他,暗暗發笑。
“大哥教的!讓我讀書!說不然以后娶不上媳婦!”
“那姓秦的怎么沒帶你走?”
“什么?大哥走了?不是,大哥姓秦?那大嫂呢?”
李滿一個挺身,屁股一扯,“嗷”一嗓子趴下直抽抽。
“……看來不帶你是對的?!?/p>
“少當家的……那你怎么辦,你也沒死啊……”
“能怎么辦,當然是又活了唄!府尹大人都能活,民心所向我也活唄!”
李滿哈哈笑起來:“哦,這樣啊……嘿嘿,那少當家也是神仙了!”
“行了,我爹決定了,讓你當外巡分隊隊長,一個月六百文,李英雄,如何?。 ?/p>
“太好了!嘿嘿嘿!哈哈哈……哎呦……多謝大當家!多謝少當家!”
“對了,少當家,那你還走嗎?”
“當然了,我還要去京城,見見岑姑娘的父親,還有表哥,這邊沒事了,可是表哥就他自己,我去陪陪他?!?/p>
話音剛落,門就被敲響了。
岑蘭湘帶著食盒進來,笑瞇瞇地放下:“李隊長,徐伯父讓我給你帶好吃的來,說有好酒,等你好了請你喝!”
“多謝少夫人!”
“……什么啊,別亂說……我,我出去了!”
出門去,天上飛過一只喜鵲,黑白一閃,經過無邊的天幕,一路飛出通平,過宿仙。
宿仙,據傳有神仙曾在此留宿,因此得名,故此廟宇眾多,百姓對生死也更有敬畏。
楚連英的墓依舊干凈,還有不久前被人祭拜過的痕跡。
楚云箋為他上了三炷香,燒了紙給他。
想來,地下他們已經見面了,外祖父也不必再愧疚,壞的從來都不是他。
外祖父的最后一程總算是團聚,因為“張憶”的策論,大表哥得以歸來。
她回去了,張憶就出來了。
聰明人總是不多言的,張家人心照不宣,只當什么也沒發生過。
出殯,下葬。
老爺子的一生終結,留給后世子女的只剩了傳說。
“從前啊……你曾祖父是探花郎,一表人才,文采斐然?!?/p>
“你曾祖母在外踏春,見他打馬游街,就看上了……于是趁夜把他搶走了?!?/p>
大表哥的孩兒瞪大了圓溜溜的眼睛。
大舅舅娓娓道來,訴說著他們那一代的輕狂歲月。
目光落在她身上,眼里滿上酸澀。
只嘆世間無萬全,輕易改換故人顏。
瀟灑肆意的男兒女兒們,套上了金燦燦的枷鎖,端起條條框框的禮節,坐上名貴的車馬。
她還是娘娘。
平陵,也許還會回來,但不知道會是多少年后了。
隊伍一路緩行,不為其他,不知道岑錦什么時候遇上了個蒙古大夫,差點治了個眼歪嘴斜,還是在宿仙遇上了個好大夫,扎了幾針扎回來了。
再途徑通平時,已經過了半個多月,雖然時間不長,但是如今卻見勃勃生機。
求方山也成了女子訴苦之地,只要去山腳下的屋子里放上信,就會有神秘人幫她們通達丈夫,教訓婆婆,夸贊如雨而下。
客棧留宿,木清澤把黃都尉的殘黨處理掉,也挖出了真正開采礦山的幕后黑手。
她看著密信,唇邊揚起意味不明的笑。
“混賬?!?/p>
“嗯?”
“你說,那礦山真有金子嗎?當初他找的那些勘礦師,應該都是為了拖延時間,好搜集情報的吧?!?/p>
“他不是說過了嗎,”秦慕宵笑一聲,拉住她的手,放在手心捏捏,“那不是金子,是牛糞。”
“嗯,也是……那皇后,和二皇子,可是真真正正地白費功夫了?!?/p>
“秋后的螞蚱,拼盡全力掙扎……可惜了,還折了個黃都尉?!?/p>
“都尉現在空缺了……有人選嗎?”
“……我帳下有個小將,才十八,還不錯?!?/p>
“嗯?!?/p>
她放下心來,思忖著回宮如何利用皇后這個巨大的把柄。
回宮,不知道形勢會如何。
又要和那個老頭子虛與委蛇,想想就煩得很。
快到年下了,能讓人把年禮送給二哥,正好敲打敲打那個假爹。
正想著,突然身子一重,低頭發現身上裹了厚厚的斗篷,抬頭,視線被帽子蓋住。
“干什么?”
秦慕宵把她裹得嚴嚴實實,抱起來掂了掂。
“瘦了,這些天守靈……帶你去放松放松。”
“大半夜的,上哪去?”
“有個溫泉山莊……李滿找的?!?/p>
她認真思考了片刻,點點頭:“那帶上新芽,她這些日子給我遮掩,又守靈,也累壞了,新桃找到了,也能讓她放松些,洗一洗,去……”
“嘖,什么好事都想著她,與我一路,睜眼就叫她,不怕我吃醋?”
“帶上她!”
“行行行——讓昆山去叫。”
溫泉山莊打點的不錯,說是原本黃都尉買下來的,還沒收拾妥當,人就死了。
晦不晦氣的,旁人或許在意,但是楚云箋親手殺了姓黃的,根本不在乎。
沒入溫熱的泉水,熱氣蒸騰,水面上白霧繚繞,伸手一揮,手中流云便成了緞帶。
連日疲乏漸漸隱去,困意便涌了上來。
肩頭一沉,他攬著她靠在泉邊,水聲躍動,聲音竟然清朗起來。
“困了?可要出去?”
“再等會子。”
“嗯——我也是這般想,你之前答應過我的?!?/p>
他把她抱進懷里,低下頭,蹭蹭她的脖頸。
“我答應過你什么。”
“想耍賴?我是要生氣的?!?/p>
話雖如此,他卻沒有什么生氣的樣子,甚至唇邊還帶了笑意。
“那你氣好了,幾日不理我——”
“我可舍不得,我啊……我只會讓你想我,讓你……離不開我。”
“看啊……世上哪里有我這樣好用的工具,任勞任怨,予取予求,認打認罰,只需要一點小小的報酬……”
“嘩啦——”
水流溫暖地流過,卻是這人更加熾熱。
“就這么看著我……感受我……不好嗎?”
“我……不好嗎?”
“不值得嗎?”
他話語輕得似夢,像是怕吵醒誰。
他也并不需要她回答。
暖意交融,月影流瀉,水霧繚繞之下,似夢似幻。
青絲三千,鋪在水中,是你的?是我的?剪不斷,理還亂,或許也不必理了。
等到那一天,該分清楚的,自然而然便清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