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又過,花長老于晨會之上大方分享了自己的妖丹變化。
眾女輪流探入神識觀之,果見其粉色妖丹愈發澄澈,雖比不得柳蔭蔭的清透完美,卻也比余下長老肉眼可見的要純上許多。
姬雪若自然也是頻頻點頭,她不便親臨現場行那監督之責,卻也極其關心此節。
她篤定花長老體外雙修結束,一眾長老定然忍不住好奇,絕對私下便會去尋她問詢。她便趁勢去尋姬靈若將過程問了個清楚,才知游蘇表現竟這般良好,縱使那花長老初次施為嬌媚如水,游蘇也坐懷不亂。
雖定然有姬靈若就在旁監督的緣故,可姬雪若卻也知曉,游蘇言出必行,若真有意吃人豆腐,大可不必再費心去尋個體外雙修之法來。
念及于此,她倒是對游蘇更添幾分認可,由衷表揚了他一番,卻被他蹬鼻子上臉拉著又與妹妹一起,方才那點認可便又變成了嬌嗔啐罵。只不過這回不同舉族皆醉的那日,姬雪若也不敢再像之前那般待到凌晨。
豈不料夾著腿悄咪咪回到寢宮時,卻在路上遇見了柳婆婆。柳婆婆早知她與游蘇有一腿,她只覺做賊心虛,此情此景怕是說什么也不管用了。但好在柳蔭蔭并未挑破,只是提醒了她一句“小心些”便離去了。姬雪若這也才知道,應該正是柳婆婆替她遣走了可能發現端倪的長老們才會在此特意提醒她。
念及于此,她下意識向容貌清艷的柳蔭蔭瞥去視線,卻見對方也正瞧著她,姬雪若霎時覺得尷尬難言,恰在此時,卻聞銀長老驀地好奇問道:
“我倒是忘了,族長的妖丹變得這般澄澈至純,是為什么來著?”
姬雪若心中一緊,唯恐眾女將她的妖丹變化與游蘇那天爐之體聯系起來。可還沒等她開口,就聞柳蔭蔭正色道:
“族長于玉環池求取蓮藕心時得了莫大機緣,銀長老問這話,莫不是怕族長對我等藏私不成?”
銀長老連忙悻悻否認,卻是也腹誹這可不是差點藏私了嗎?不過也暗自琢磨著這兩人已經偷跑便罷了,這余下姐妹的妖丹誰要是突然變得澄澈無比而非循序漸進,那定然是也偷偷行了正法,那她可絕對要掀桌子了。
姬雪若朝柳蔭蔭遞去一個感激的眼神,卻也知曉這說辭瞞得過她們,萬萬是沒瞞過柳婆婆的。
眾女仍在驚奇這天爐之體的玄妙,姬雪若覺得這般跟柳婆婆心照不宣也不是個事。她并非猶豫的女子,游蘇真心她已然得見,為她付出也皆看在眼里,這樁感情她早沒準備再逃。既然早晚都要讓全族知道,不如就從自己最親最敬的柳婆婆開始。
待晨會散去,姬雪若特意單獨去尋了柳蔭蔭。
柳蔭蔭正在竹林中烹煮著香茶,茶香四溢在靜謐竹林之中。
她像是也猜到了姬雪若的來意,為她倒好了一杯茶。只是見自小長大的大小姐步步走近,她竟有些緊張起來。
“柳婆婆。”姬雪若輕聲喊著,這喊聲褪去了平日里慣用的清冷,讓柳蔭蔭驀地想起姬雪若還是個孩童之時。
那時候的大小姐就已經很少會這樣軟聲叫她了,她一直知曉大小姐從小就活得很辛苦啊。她看在眼里,卻也沒辦法替姬雪若攬下所有責任,只得在少女身后默默支持。
柳蔭蔭目光溫和,將茶遞了過去,“大小姐但說無妨。”
姬雪若摩挲著茶盞,眼底泛起一絲漣漪,“關于游蘇,其實……我、我也對他動了情。”
話音落下,竹林中唯有風聲簌簌。
柳蔭蔭手中的茶勺頓了頓,知曉少女能對她坦言,說明是真的認定了那個少年:“我知曉的。”
她將茶盞放下,輕嘆一聲,“你和二小姐都與你們的娘親很像,都有著敢愛敢恨的心。只是你比她幸運,遇到的是游蘇這樣的良人。”
提及母親,姬雪若眼底閃過一絲痛楚。柳蔭蔭心生憐惜,便伸出已經纖細如玉的手握住了少女的手,“你娘親當年錯付了人,落得個凄慘下場。但那人卻藏頭露尾,至始至終連蛇族的人都不敢見。可游蘇不同,他重情重義,有擔當有原則,我相信你們斷不會重蹈你娘親的覆轍。”
姬雪若鼻尖微酸,起身如小鳥依人般輕輕摟住柳蔭蔭,將頭靠在她肩頭:“我知與妹妹這般是我不對,可也不知為何,只覺在他身邊,心情再不好也能變得輕松……”
這種交心之言姬雪若還是初次與人說,柳蔭蔭欣慰地輕輕拍著她的背,像是在哄幼時的她一般,“傻孩子,你自小便將蛇族擔在肩上,如今能遇到真心待你的人,是上天的眷顧。起初我還當他是個纏上的禍患,卻不料是個天降的福星。蛇族有你,有二小姐,還有他,一定能重現上古榮光。”
姬雪若嘴上不答,可心里卻是認可的,支吾一聲:“還有大家呢……”
柳蔭蔭溫柔一笑,她已然褪去了往日風霜,墨發如瀑垂落腰間,眼尾那抹威儀未散,笑起來卻又添了幾分柔美;姬雪若與姬靈若生的是一模一樣的精致五官,只是自然狀態下的氣質迥異,自小就當族長的她亦有一抹威儀不散,縱使是這柔軟之時也是一樣。
一老一少兩位清艷仙子相擁在一起,不僅氣質有些相近,就連容貌都能看出幾分相似,宛若一對情深的母女抱在一起,確實感人至深。
姬雪若很喜歡這般抱住別人的感覺,許是自小就獨立的她也希望有時候能依靠誰一下。然而她卻是為人操心慣了,抱著游蘇溫存時就會念起他的好,于是就會想著怎么為他好。此時抱著柳蔭蔭她也是如此,心中已經盤算著自己還能為柳蔭蔭做什么。
稍稍思索她便有了答案,那六位長老都要凈化妖丹,柳婆婆又有什么必要例外?她又不是之前那四五十歲可見風霜的模樣,就算是那般,那也是她勞苦功高的象征,萬萬跟丑搭不上干系。
喚之為柳婆婆也是因為輩分問題,真按容貌來看,叫聲老阿姨才比較合適。游蘇若敢嫌棄柳婆婆,那她第一個不答應,只不過以柳婆婆現今容貌,怕是游蘇也生不出排斥之心。
越想她越覺得可行,柳婆婆雖得了那羽挽月的修為境界大增,但妖丹的凈化卻是什么境界都不會嫌多的事情。保不準有這一出,柳婆婆還可能成為蛇族下山以來第一個洞虛修士!
她忽而抬眸,目光灼灼:“柳婆婆,不如你也讓游蘇替你凈化一下妖丹吧!”
正說著,她便下意識朝懷中美婦體內探進神識,想要看看柳蔭蔭妖丹的狀態。
可正是這一探,卻讓她瞳孔驟縮——柳蔭蔭的幽藍妖丹近乎無暇,堪稱極品!這根本不是她以前的妖丹!
柳蔭蔭察覺到體內神識卻是嬌軀一僵,只惱自己千防萬防還是因為與大小姐的溫存松懈。她自那日后就忌諱讓人碰她,便是怕叫人發覺她的妖丹異變,然而她不僅沒能防住花長老,還沒能防住大小姐……
她看著姬雪若震驚的眼神,臉頰如受火烤,此時只盼著自己的臉能老一些、厚一些。可腦海中涌出的諸多說辭就是出不了口,因為她也知曉說什么姬雪若都不可能會信。這天底下怕是找不出第二種神物,能像游蘇一般短短一日就將妖丹凈化成這樣。
姬雪若沒有暴跳如雷,她只是緩緩松開了環抱柳蔭蔭的手。她怎的也沒想到,自己方才所憂所慮竟是多此一舉。
“為什么?”她沉下聲音問,方才那個柔軟的大小姐又不見了,她又變回了那個掌管一族的族長。
柳蔭蔭心中刺痛,只覺自己也瞞得辛苦,那一日的荒唐總在她心中翻來覆去,倒不顯得有多纏綿,而更多是后怕。
她這么怕暴露,并非是單純害怕族人說她為老不尊,而是怕影響到了游蘇與兩位小姐的關系。游蘇這般好的男子,能被招入蛇族麾下她也欣慰,因為他不光是兩位小姐的情緣,更是蛇族的機緣。可若因她的緣故壞了這緣分,她便是死也放不過自己。
如今有了個坦白的機會,她不愿繼續隱瞞,遂將那在金繭中發生的事情都系數告知。
“所以說,一切也是機緣巧合?”姬雪若蹙著眉頭,聲音忽然輕了。只因為柳蔭蔭的敘述中沒有半點偏離,她才知竟是柳蔭蔭強上的游蘇……
柳蔭蔭卻不愿再欺騙自己,這段時間她早想明白了其中關竅,或許根本沒有什么機緣巧合。
“也或許算不上是什么機緣巧合。那傳功之法從開始便是我那羽師姐的一家之言,這些日子我仔細研究她留下的妖丹成果,想來或許根本不需要那般曲折。她是篤定了要用最狠的方式報復那羽瀟然,卻該是看出了游蘇不是見色起意的男子,所以才有了傳功那一出,目的自然是為了讓游蘇喪失行動能力。
“但本該與游蘇結合的是她,可是她卻發現那少年意外可靠,還發現他是發自內心敬我,而我還鬼使神差,被游蘇那般輕易說動進了金繭。于是她便改了主意,她憐念我日漸滄桑,定是不想讓我跟她一樣苦修一生也尋不來個知心人,所以才不愿搶在我先,很可能還在背后推波助瀾了一把。只是那日我昏了頭腦,渾然不覺,卻不知幾分是她所致,幾分是我自己想要……”
話至最后,柳蔭蔭聲音沙啞如舊劍入鞘。姬雪若也聽得出她音中自責,竟是生不出責備的心。說來說去,最可惡的還是那兩個金鵬族的人。
“您后悔嗎?”
姬雪若看著柳蔭蔭心生的肌膚,那里光滑如緞,再不見半分皺紋,她卻分不清這新生是羽挽月給她帶來的,還是游蘇。
柳蔭蔭望著搖晃的竹林,忽而笑了,那笑容里有苦意,卻也有釋然:“我守了蛇族二百年,連句‘累’都不敢說,那日才知有人會說我的皺紋是‘歲月饋贈’。明明堅持到今天也沒覺得有什么,可他一說,卻覺得委屈的很。”
她的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姬雪若卻知曉了答案。
少女長嘆一聲,竟覺得自己一腔胸悶不知該去怨誰,游蘇比她都更能關注柳婆婆的心理狀態,她難道怪游蘇太能招惹女子心嗎?柳婆婆突然被關懷被認可,會被打動也是情理之中,難道怪她心防易破嗎?
柳蔭蔭看出她的糾結,竟又主動道:“說出來,我心里覺得好受多了,不然總覺得對不起大小姐與二小姐。我絕非刻意插足你們關系,我會當沒發生過的,還請讓游蘇也這般想……”
姬雪若聞言卻搖頭哀嘆,“您不了解游蘇這個人。他絕不會將此事當作沒發生過,甚至不會當作一段露水情緣,他只會記在心里。”
柳蔭蔭霎時緊張起來,“那怎么辦?”
姬雪若望著杯中晃動的倩影,卻是也覺得犯了難。柳婆婆是她最敬愛的人,如今好不容易動了塵心,她又怎可能狠得下心去叫停對方。
她只得無奈道,“游蘇這人便是這樣,他或許對您并無愛慕之情,只是總喜歡溫柔泛濫,惹得別人心慌意亂。”
柳蔭蔭表情有些黯然,倒也是早有所料,“我自是知道的,他又怎可能對我有非分之想……”
見她竟然又自慚形穢,姬雪若也覺心中不忍,勸道:
“您切莫這般想,以您現在容貌,就是丹鶴族那些女子也得自嘆弗如,那游蘇怎可能不喜。”
柳蔭蔭淺笑一聲,“他一個瞎子,哪里會是看臉的人。”
姬雪若見這柳婆婆居然處處為那游蘇說話,便知自己更斬不斷她這心思了。
時至此刻,姬雪若只感嘆自己當初到底該不該收留游蘇。不知為何,她竟生出一種錯覺,就好似這蛇族一個兩個,都對游蘇有種天然的親昵。
她懶得去細想,低聲道,“您也參與凈化妖丹之事吧,我會和妹妹說的。您凈化的時候,我不會讓妹妹盯著。”
柳蔭蔭聞言霎時美眸微張,丹唇翕動,卻說不出拒絕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