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族終于沒那么熱了。
入秋的風掠過竹簾,攜來一眾梅花香。
游蘇立于廊下,望著姬靈若與姬雪若這對姐妹并肩離去的背影,總覺得方才雪若小姐方才看自己的眼神有些異樣。
姐妹倆私話時的低語聲被風揉碎,許是用了術(shù)法,就連刻意去聽的游蘇也聽不真切。
“姐,真要讓柳婆婆也跟師兄雙修啊?”
“是體外雙修。”姬雪若糾正道。
“那還不是雙修嘛……姐,那紅豆羹我明日再吃吧。我是監(jiān)察官,我得看著他們啊。”
“有什么好看著的?你還怕柳婆婆跟游蘇齷齪不成?柳婆婆不比那幾位別有居心的長老,人家起初都沒打算凈化妖丹,是我覺得或許能有望助她入洞虛才勸動她的。”
“是啊!柳婆婆本就妖丹充沛,就等著突破化羽上境了,妖丹再這么一凈化,絕對洞虛有望啊!”姬靈若也是一拍手掌,全然忘了這節(jié)。
“我的確是存的這個心思,可她是族中唯一上上代留下的老人了,這凈化妖丹的方法也沒那么正大光明。你還從旁盯著,柳婆婆如何拉得下臉來?”
“可柳婆婆畢竟從小帶我們……怎么能跟師兄……”
“唉……妖族自不可盡用人族的禮數(shù)約束,總不能六位長老都凈化了,唯獨空了辛勞最多的柳婆婆吧?”
姬雪若說出早想好的借口,卻是不敢去看妹妹,更不敢將柳婆婆妖丹已凈的事輕易告訴她。柳婆婆在她們姐妹心中地位自是與那六位長老不同,姬雪若生怕妹妹一時接受不了壞了彼此間的感情。
“那自然是不行的!況且真要算起來,大家都是借蛇祖之血所生,那也都是蛇祖之女,彼此間哪有我與姐姐這般近的親緣關(guān)系。”
姬雪若黛眉一挑,她本以為還需再開導一番妹妹,卻發(fā)現(xiàn)她竟這般“開明”。不過妹妹此時說的這句話也略有歧義,好似在說她們這般親都一同栽在了游蘇手中,更別提那些沒這么親的了。
“你倒是轉(zhuǎn)變的快……”女族長只覺易地而處,自己怕是做不到妹妹這般大度。
姬靈若嘟了嘟嘴,卻是無奈地嘆了口氣:“我大抵是累了吧,眼睜睜看了那般多女子碰他,我還得一一同意,都有些麻木了……估摸著以后還會變多,只愿他始終將我和姐姐放第一位就好了。”
姬雪若聽著本覺一陣心痛,甚至都有些惱恨那游蘇的確濫情可惡。少女正想開口勸慰傷心的妹妹,卻猝然發(fā)覺妹妹垂著頭語氣哀婉,可發(fā)絲間露出的幾抹瞳光卻是亮的。
這世上有人傷心難過時眼睛卻是亮的嗎?
姬雪若再想盯個仔細,姬靈若就已經(jīng)恢復了常態(tài),對她眨巴著眼睛。
姬雪若暗覺尷尬,便寬慰道,“放心吧,他定是將你放在第一位的……”
姬靈若輕輕一笑,只是說了句“姐姐也是”便沒再糾纏此節(jié),轉(zhuǎn)而問起紅豆羹是涼的熱的,放的是冰糖白糖。少女眼眸閃閃的模樣,倒完全不像是方才還在憂心忡忡。
姬雪若不由聯(lián)想起自從那次之后妹妹就總默許游蘇攛掇她們一起的惡劣行徑……
她下意識空咽了咽,寧愿相信方才所見乃是淚光,也不愿相信是這監(jiān)督大任讓妹妹覺醒了什么……
……
游蘇咂摸出了些許味道,雪若應該是察覺出了他與柳婆婆之間的尷尬,甚至對他們之間發(fā)生的事情也有所了解。
所以本來只需要與那六位長老行凈化妖丹之事,卻又忽地加了個壓根不需要再凈化妖丹的柳長老進來,而且還破天荒的將師妹調(diào)走了。
結(jié)合那異樣的眼神,游蘇篤定,這是雪若特意在為他與柳長老創(chuàng)造獨處的空間。她沒有戳破這層窗戶紙,想來也是顧慮許多東西。在這他剛剛被通報全族將招他入贅,以及蛇族即將重返神山的節(jié)骨眼上,要是爆出這樣的丑聞,怕是天都要塌了。
“坐吧。”
女人清亮而威儀的聲音叫醒了他,柳蔭蔭以指節(jié)叩了叩案幾,游蘇那杯茶卻已倒好了。
游蘇喉頭微動,竟覺得比面見任何一位長老時都要忐忑些。
他與諸位長老的體外雙修并非真正交合,而是借體外雙修渡入帶有太歲之力的源炁進入她們體內(nèi),唯有與柳蔭蔭那次是真正的例外。
此刻她正襟危坐、素衣端然,縱使容顏端麗惑人,也叫他想起初見時她執(zhí)蛇首杖的威嚴模樣,哪里還有半分那日的旖旎。
游蘇舉起茶杯,淺酌一口又一口,也算伶牙的他卻吐不出一個字兒來,只是尷尬的不知該說什么是好。
平日里他與柳蔭蔭本就沒有過多交集,頂多是在人前客套一下,也能感受柳蔭蔭對他的半分疏遠。他一直都想著是否要跟柳長老交流一下,此時正得了機會,卻是發(fā)現(xiàn)自己比想象的要膽小一些。
“柳長老……”游蘇一想到這往后就是自家長輩,說什么也鼓起了勇氣,“那日多有冒犯。”
柳蔭蔭見游蘇將茶都喝干了才敢說話,不禁莞爾一笑,“是我冒犯你,與你何干?”
游蘇默然良久,暗嘆自己早該坦白:“我自幼修習雙修功法,體內(nèi)陽氣異于常人,那日以身作舟引渡玄炁,事后那般,想來是我的陽氣作祟。”
誰知柳蔭蔭卻并不意外,反而只是替游蘇繼續(xù)斟滿,“我又不是初登仙道,哪里會沒察覺到。只是陽氣而已,又不是那些陰損至極的鬼藥。況且你與她們體外雙修,難道就沒渡過陽氣?她們一個個如狼似虎卻也忍得,我沒能忍下,難道還能怪你嗎?”
游蘇喉嚨微緊,只覺柳蔭蔭的反應似乎與自己的設(shè)想的大不相同。
“陰差陽錯,卻不是柳長老一個人的錯。”
柳蔭蔭卻沒再理他,而是笑著問道:“前六日你已經(jīng)與她們都修過,可有效果?”
游蘇愣了愣,“自然是有的,只是想要達到質(zhì)變,還需多來幾輪。”
“無礙,離入山還有段時日。”柳蔭蔭擺了擺手,“這六位長老都非善茬,可有人刻意為難?”
“當然沒有!諸位長老都很配合。”
“花長老心思最是精明,她沒與你試探來試探去的?”不知為何,她明明晨會時都聽過細節(jié),卻還是要問少年。
游蘇不敢隱瞞,點了點頭。
“第二日是赤長老吧,她本就火氣旺盛,竟也愿意忍?”
“香長老給她用了軟骨的毒才老實下來……”游蘇想起赤長老當時那锃亮的紅瞳,就好似在說早晚有一日要吃了你似的。
柳蔭蔭啞然失笑,“銀長老呢?她最好面子,大抵是最老實的了。”
游蘇口上說:“算是吧……”心里想的卻是恰恰相反,表面老實的銀長老是小動作最多的一個。
他不說實話柳蔭蔭卻是也曉得的,又問:“竹長老呢?她性子最是率真,不喜別人遮掩,自己也從不遮掩,只要光明磊落,想來應該沒出什么幺蛾子。”
“呵呵,就是太不遮掩了些……”游蘇想說倘若說赤長老還尚存理性,竹長老就堪稱是演都不演了,居然還當著師妹的面給他下毒!
“香長老最是嬌媚,怕是難對付吧?”
游蘇也被問的打開了些話匣,“靈若也是這般提醒我的,只是反而香長老是最好相處的那個。”
“那你可得小心了,就算你有抗毒的法門,也可能會中了她那香毒。因為說是毒,其實還是各種香料的組合,沒準你的身體根本沒將那香當作毒。”
游蘇聞言面容一緊,下意識就要內(nèi)視查毒,柳蔭蔭卻是又笑著提醒:“你不知,二小姐卻知,想來她為防止二小姐發(fā)現(xiàn)肯定放的輕,下次再去記得把她那香爐滅了即可。”
游蘇松了口氣,暗忖這一個個長老不光風采各異,就連絕技也不同。還沒等他道謝,柳蔭蔭就又問:“金長老呢?她最是正直,估計是克制的那個了。”
許是聊了這般多懈了防備,覺得與柳蔭蔭關(guān)系近了許多,游蘇想起昨夜在金長老那里的狼狽就不自覺笑道:
“灑了我一身。”
柳蔭蔭實在沒能忍住,竟也笑出了聲,這事兒今日的晨會金長老可沒提過,想來這般“爆發(fā)”,也是金長老克制過了頭所致。
忽地想起對面這是柳蔭蔭的游蘇才驚覺自己說了何等孟浪之言,只覺自己得意忘形,竟有臉對一位長輩說這些東西,遂連忙補救:
“是茶灑了我一身。”
可柳蔭蔭卻似看穿他所想,收斂笑意,又顯莊嚴:
“看來你還是沒懂。”
游蘇挑眉,不知自己沒懂什么。
柳蔭蔭目光清明,全無避忌:“我與你聊這些,是想告訴你,妖族沒那么拘于小節(jié)。如今你我都是一家人,你總將那事盤于心頭,倒是讓我也覺得尷尬。大小姐愿你我獨處,想來也是不想關(guān)系生隙。”
游蘇愕然抬眸,忽而想笑,自己還總以為這柳長老似有疏遠,反過來想倘若不是他目光閃爍面露羞澀,人家又躲你什么?
柳長老那時羞澀表現(xiàn),想來也是沖擊太大,自己卻因此輕瞧了她。想當初雪若事后也能說出一刀兩斷的話,守住蛇族二百年的柳長老又如何說不出來,又哪里會是那嬌滴滴的少女心性。反倒是自己確實是少年心性,以為人家也跟自己一樣介懷于此呢。
念及于此,游蘇也說不出心里什么滋味,只是卻對柳蔭蔭更多了一絲敬佩,不化的心結(jié)也淡了些。
“游蘇明白了。”他向柳蔭蔭作揖行了一禮。
“說回正事,你與大小姐、二小姐的事,可有長遠打算?”
游蘇身形一正,正色道:“不瞞柳長老,我早已將靈若與雪若視作此生摯愛,斷不會負她們?nèi)魏我粋€!”
幾句話說的慷慨激昂,柳蔭蔭凝視著他眼底的堅定也略微頷首,卻仍是長嘆:“我信你。只是……”
她望向窗外飄零的秋葉,“只是你身上牽扯隱秘太大,這幾日的消息你也聽見了,那恒煉首座如今權(quán)勢滔天,卻與你為敵,將來勢必也有一場腥風血雨。蛇族如今與你休戚與共,難免被卷入漩渦。”
游蘇沉默不語,指尖掐入掌心,留下一滴冷汗。
他只一心想著融入蛇族,得到蛇族認可,卻全然忘了自己實際是個天大的禍患。他成功用自己帶來的好讓蛇女們也暫且蒙蔽了這一點,雪若身為族長卻也是心系于他,唯獨柳蔭蔭尚且清醒。
“我絕不會連累蛇族的。”他低聲承諾。
柳蔭蔭忽而伸手,卻是用蛇首杖在游蘇腦門上敲了一下。游蘇還是第一次被她責罰,不由詫異看她。
“你當我說這些是告訴你蛇族會后悔收留你?”她目光灼灼,“若不是你,蛇族早已葬身在金鵬族的火海里。我是要你知道,你已是蛇族之人。我們能接住你的善,就也能扛住你的劫。縱使要對付那恒煉尊者,也要算上我們一份。”
此話一出,游蘇心中頓時被暖意填滿,只覺天底下再沒這么好待遇的贅婿了。
他也不作矯情,鄭重頷首,“日后無論何等境地,我必與蛇族共同進退。”
柳蔭蔭滿意點頭,“我且問你,你打算怎么對付那恒煉首座?”
這倒是給游蘇問的有些懵,“刻苦修煉,給他殺了啊。”
誰知這答案換來的又是柳蔭蔭的一記杖責,游蘇能躲不躲,只覺得自己是真被柳蔭蔭當作自家人看了。
“你縱使天縱奇才,他卻也是深藏不露,想要勝過他恐怕也絕非易事。況且他如今位尊勢重,所以與你敵對的并非是他一人,而會是一大群人。你想單槍匹馬挑翻他們所有人不成?”
游蘇哪怕心存孤勇,想著自己也是東躲西藏,卻也沒臉在柳蔭蔭面前裝豪邁了。
柳蔭蔭淺嘆一聲,“到底還是一幫年輕人,沒經(jīng)歷過多少風雨。往后七日一次,便來我這里,我替你出謀劃策。”
說是出謀劃策,游蘇卻知曉柳蔭蔭能這般說,一定是早有思量。
想到原來她早對自己的事情這般掛心,游蘇只覺心頭一熱,悄咪咪又瞥了一眼柳蔭蔭的臉,卻又不敢再看,只是感激道謝。
柳蔭蔭只當沒發(fā)現(xiàn),仍是那副光風霽月的風范,不過心里也暗暗揣測,她到底是沒浪費大小姐給她創(chuàng)造的機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