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黃色的城池上至今還插著不少箭羽,兩名安西軍老兵在盯著城外警戒,黃小偉趴在城垛上望了望,看到了外面望不到盡頭的胡騎策馬,他們似乎很快就會發起進攻。
老瘋子拔下了一根射進城墻上的羽箭丟進了城垛下的箭壺內,唉聲嘆氣著今兒才射了這么幾箭,胡狗也窮了呀這是,可別真像李二拐當年說的,弄不好咋安西軍最后把這些雜種給熬沒了呢。
城頭上那個叫趙白臉的獨眼老人,一邊磨著自己的刀,一邊笑盈盈的打量著黃小偉,“長安來的?”
黃小偉點點頭。
趙白臉有些羨慕的看著他,“長安有多大?比龜茲城怎么樣。”
“要大上很多,大,十幾倍吧。”
老瘋子在后面挑了挑眉。
另一名老人也熱切的看向黃小偉,“長安真像老瘋狗說的那樣,有喝不完的酒,吃不完的羊腿嗎?”
看著老人的眼神,黃小偉不知該怎么說,只能用力點頭。
三個老人都笑了出來,然后用他們滿是皺紋的蒼老大手摸了摸黃小偉的頭。
“這娃兒生的真好,濃眉大眼,白白凈凈的,也不知道我家那孫子是不是跟他差不多,可惜我連兒子長什么樣兒都沒見過。”
“娃兒啊,走了這么多的路,辛苦你了,咋也沒有酒,也沒啥值錢物件,”那個外號叫趙白臉的老人掏出了懷里的一把做工不算太好的小木刀,“這不是我的,是我同鄉周三驢給他剛出生的兒子做的,可惜他都沒了幾十年了,我們是回不去了,送給你,拿回去給自己的孩子玩吧。”
老瘋子認認真真的看著黃小偉,嘖嘖搖頭,“這娃兒真年輕,呵呵,老子當年也和他一般俊俏呢,長安城的姑娘們舍家舍業的要把自己給咋,當初怎么就沒答應呢真是。”
說到這里,老瘋子低下了頭,喃喃自語,“這么年輕,就別死在這兒了,我們這幫老賤種這輩子算是交代了,這年輕娃娃可別留下來陪咋們了。”
老人們的眼中都有著一抹果決,事實上,這個決定從見到黃小偉的那一刻起就做好了。
不然他們大概還能再多撐十天半個月。
不然,今天也不會是大唐安西軍的最后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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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小偉站在城頭上和老人們聊著天,說著長安,很快,越來越多的安西老兵們圍了過來,想跟他說說話,或者只是想多看他幾眼。
步履蹣跚,腳步無力的他們,一個個走上了城頭,最終,在三十多名白發老兵的注視下,黃小偉有點緊張的說著大唐,說著長安,跟他們聊著這些年的時局,除了老瘋子偶爾幫腔幾句,大多數老人都只是沉默的聽著,同時眼帶笑意的看著黃小偉,不發一言。
他們就那么看著他,眼中寫不盡的和藹。
黃小偉之前就發現,這些安西老兵看他的眼神很不一般,那原本殺氣騰騰的眼神中竟充滿了一道道溫和疼惜,他能看出來,很多人都想跟他說說話,但卻不太好意思,就只是站在一旁用看后輩兒孫的眼神望著他。
老人們皆披鐵甲,發絲蒼白,臉上身上有著一道道連年征戰留下的傷疤,他們的身軀不算多么高大威猛,甚至很多老人到了歲數,看上去都是一副拘摟矮小的模樣。
可就是這群矮小拘摟的身影,孤守西域數十載,獨面數十萬胡騎,不肯后退一步。
黃小偉只是和老人們簡單說了幾句話,甚至就是對其中幾個老人點了一下頭,他們就把身上僅有的東西都送給了他。
馬刀,銅錢,玉墜,破破爛爛的風車,媳婦臨走前縫的,藏了幾十年都不舍得穿的布鞋,黃小偉說會把這些東西都送給他們的家人,老人們聽后沒說話,只是有些怔怔的望了望頭頂的烈日。
家人。
挺遙遠啊。
老瘋子望著身旁密密麻麻圍著的老人們,嗤笑道,“一群狗日的,全來了啊,我說你們別嚇著人娃子,一個個長得稀奇古怪,越老越丑的,再把黃娃子嚇出個好歹的。”
“就你老瘋狗長得好,眼睛小,鼻子歪的,不知道還以為你娘跟騾子配的你呢。”趙白臉大笑著,笑著笑著就咳嗽了起來,臉色就又跟著蒼白了幾分。
老瘋子在哄笑聲中壞笑的一撞黃小偉,“黃娃子,成家了沒,有娃兒了嗎?”
黃小偉有些郝然,“沒呢,但有,有......”
一個滿口黃牙的獨眼老人咧嘴大笑,“看樣兒是有相好的啊,就知道這小子不可能那么老實,黃娃子記得早點成家,對了你那相好的俊不俊,老子告訴你,要找相好的就得找那好生養的,一胎生他三四個,你老黃家祖宗地下知道嘴都得笑歪了。”
伴隨著老人們的大笑聲,一個不停摩擦著手里孩童虎頭小鞋子的老人看向黃小偉,聲音有些感慨。
“黃娃子,以后成家了,記得就別亂跑了,我年輕的時候不知道天高地厚,就想著出來闖,闖了這么多年,才發現其實什么都沒能守得住,城沒守住,家也沒守住,別像我們一樣。”
黃小偉擦了擦自己的眼睛,有些哽咽顫抖,“能像你們一樣,才是我的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