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云縣。

原本寂寂無名的小縣城，自從李氏日益昌盛，逐漸成為江南重鎮。

數百年來不斷兼并擴張，縣城下轄三十萬畝田產，全都屬于李氏族產。

管云縣百姓看似是朝廷治下，實則是李家佃戶、部曲、奴婢。

李平安看著夏公公搜集來的情報，眉頭一挑：“李家只收五成田租？”

夏公公回道：“豐年五成，災年只要三成。”

“竟然比廟里的菩薩還有善心，咱家若是生在管云縣，或許不會進宮當差！”

李平安怪笑幾聲，看了眼官道兩側規劃整齊的田壟。

正值陽春三月，農人赤腳踩在沒踝的泥水里，彎腰插下嫩秧，風吹過水田蕩起粼粼波紋。

李平安感嘆道：“咱家有管云二頃田，安能佩三監金印？”

“大人您說笑了，這李家的田可不好種。”

夏公公從袖口取出本冊子，翻開后上面寫著累累罪名，大抵是律法上寫著的罪行，李氏全都有涉及。

譬如謀逆，前朝末年李氏曾舉兵謀反，后歸順江南偽朝，再后來暗中投靠世祖，做了偽朝貳臣。

譬如內亂，當代李氏族長曾與近親通奸，生出兒子后養在同族兄弟名下，聽聞是個癡兒，去年還中了舉人。

其他諸如不道不孝不睦不義之類的事，在李氏數以千計的族人中屢見不鮮。

“當真是十惡不赦的家族，咱家也算是為民除害了！”

李平安桀桀怪笑幾聲，拔劍指著前方若隱若現的城池，朗聲下令。

“擊鼓，沖鋒，先登者賞萬金！”

咚咚咚戰鼓擂響，傳令太監縱馬復誦安公公軍令，先鋒官揮動旗幟。

京營千五民壯五千，合計六千步余卒沖向縣城。

此時城墻上，數百兵卒戰戰兢兢的望著鋪天蓋地的敵軍，手里的刀都拿不穩。

領頭的參將姓李，厲聲呼呵麾下：“守住三日，公子已攜族長手令前往府城，不日便有府兵來援。”

兵卒聞言頓時生出幾分勇氣，李氏宗族統治管云縣數百年，族長說話比皇帝都管用。

結果話音落下不久十幾道身影從縣城內竄出，施展輕功登上兩丈來高城墻。

刀光、暗器閃過方才說話的參將立死當場。

趁著城墻兵卒混亂無主之際，又如割草般將城門后數十守軍斬殺，迅速落下頂門柱，打開橫閂、鐵鎖。

城門洞開，數千軍卒如潮水般涌入。

守軍面轉瞬被屠戮干凈，北城門落入京營掌控，旋即浩浩蕩蕩殺向李氏祖宅。

途中時不時有百姓偷襲，除了造成幾個死傷，根本不能阻擋大軍前進步伐。

李氏祖宅在縣城中央，占地數十畝，宛如城中之城。

旁邊不起眼的縣衙，仿佛李氏祖宅的門房、偏院，實際上也是如此。

管云縣令判案，從來是先看宗法再依國律。

李氏祖宅門樓上，站著密密麻麻的部曲、奴仆，少說兩三千人，手持刀槍棍棒，惡狠狠的望著朝廷大軍。

李平安策馬立在遠處，搭手瞭望：“咱家還是小看了世家武力，六千兵卒未必能整個吃下。”

這些守護祖宅的部曲奴仆，個個身強體壯，甚至有武功在身，看起來比京營兵卒還要精銳。

夏公公建議道：“大人，無需強攻斷水斷糧圍上幾日，自然大獲全勝。”

趙廉搖頭道：“世家祖宅建造時，早就考慮過圍攻，里面有屯糧、活水，死守三五月不成問題！”

“必須盡快按下。”

李平安沉聲道：“世家關系盤根錯節，李家必然已經遣人進京，聯絡游說朝中大員。

若是舍得花銀子，說不好會讓陛下心意動搖！”

唯有以快打慢滅了李氏宗族，朝中大員可不會為死人說話，至于連番上書參奏，安公公已經習慣了。

不被百官參奏的宦官，算不得真正的權閹！

趙廉建議道：“那就只有一個辦法，火攻。”

“勞煩世子搜集城中所有能燒的油料木材，不夠就去城外砍樹，咱家要大火十天不熄！”

李平安繼續吩咐道：“夏公公、康公公、小辰子，各領兵一千兵卒包圍李氏祖宅，咱家不準任何活物逃出來。”

“遵命。”

眾人領命而去，四千兵卒將李氏祖宅圍的水泄不通，千余民壯開始拆除城中房屋店鋪。

城中百姓連阻攔的理由都沒有，蓋因房契全都屬于李家，他們只是個租戶而已。

當然少不了神志不清的租戶，試圖阻攔兵卒拆房，結果就是亂刀砍死。

膽敢阻撓朝廷平叛，沒誅九族已經是安公公仁慈了。

期間少不了燒殺劫掠，李平安睜只眼閉只眼。

“傳令下去，攻破李家祖宅，劫掠所得盡歸個人所有！”

民壯聞訊干活更加賣力，從清晨忙碌到傍晚時分，隨著安公公一聲令下，熊熊烈焰熾烈升騰，更有燃燒的油罐拋向祖宅內，引燃亭臺樓閣。

期間李家部曲試圖突圍，迎面落下幾輪箭雨，留下百余具尸骸狼狽退回院內。

京營或許比不過北疆邊軍，然而終究是朝廷正規軍，平日里沒少列陣操練，軍陣廝殺絕非散兵游勇能比。

大火燒了三天三夜，耗盡整個縣城的油料木材。

滾滾濃煙遮天蔽日，焦糊肉味飄滿全城。

近千年歷史的李氏祖宅，從雕梁畫棟轉眼變成斷壁殘桓，第一天尚且傳出凄厲慘叫聲，第二天就死人多過活人了。

李平安望著漫天飛灰，揮手道。

“殺！”

數千兵卒從四面八方沖進李氏祖宅，推倒滾燙的院墻，尋找任何喘氣兒的活物。

恍如蝗蟲過境，不留任何生機。

地磚翻開，水井抽干，蚯蚓切兩半，蟻穴燙五遍。

如此不留余地的搜查，確實尋到不少活人，譬如藏在井水中的老爺，躲在煙囪里的公子。

遵循軍令，一刀了結。

老爺公子的金銀細軟瓜分干凈，連金牙都不放過，活生生拔下來，擦擦血跡塞懷里。

李氏祖宅千年積累，誰都不知藏了多少金銀珠寶，但是足夠數千兵卒賺個盆滿缽滿。

成親王兒子趙廉不愧是勛貴出身，看不上零散金銀，領著麾下兵卒發掘出兩處銀窖。

里面全是巨大的金球、銀球，三五個人抬不動，俗稱“沒奈何”。

李平安打馬經過，吩咐道：“按照既往慣例，三成歸世子，七成歸賊贓。”

趙廉頓時喜笑顏開：“卑職拜謝都統大人。”

來到李氏宗祠數十畝廢墟殘骸中僅存的建筑，外表熏的烏漆嘛黑，整體尚且完好。

房門已經焚毀，里邊躲著幾個老頭子、十幾個青年少年，簇擁著第二十二代李氏族長。

李光鈞眼見安公公騎馬過來，恨聲道：“你這閹宦，當真要滅我李家不成？”

李平安沒有理會這廝叫喚，轉頭看向夏公公。

“李家族譜尋到了么？按照上面抓人，一個都不需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