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萬大山外圍,灰黃色的瘴氣如同沉重的裹尸布,不僅籠罩著扭曲的怪木和濕滑的苔蘚地,更沉沉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臨時營地篝火的火光,在濃重的濕氣中艱難地跳躍,映照著幾張沉默而疲憊的臉。
氣氛凝固得像一塊冰冷的鐵。
老執事靠著冰冷的巖壁,僅存的左手無意識地摩挲著斷臂處粗糙的布條包扎,渾濁的目光望著跳躍的火苗,里面是化不開的暮氣與麻木。
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沉重的嘆息。
斷臂的傷在狗蛋留下的丹藥和阿月輔助的治療下,斷口早已愈合,萎縮的經脈也恢復了些許活力,筑基初期的靈力在緩慢流轉。
但失去的肢體,連同那被昊天宗碾碎的脊梁,卻再也找不回來了。
這大山,這瘴氣,這無窮無盡的魔物,看不到盡頭。
狗蛋和阿月的突然消失,如同抽走了支撐危房的最后一根柱子。
內門弟子(煉氣八重)默默地擦拭著他那柄布滿細密劃痕的長劍,動作機械。
劍身映照著他眼中同樣黯淡的光。
他曾是玄天宗內門的天之驕子,如今卻像荒野的孤狼,為了幾株勉強療傷的草藥,就要在刀尖上與魔物搏命。
沒有宗門的月俸,沒有師尊的指點,沒有安全的洞府,每一次狩獵都可能是最后一次。
狗蛋在時,那種近乎掠奪般的“饋贈”提升,曾讓他麻木,如今回想,卻是支撐他們在這地獄邊緣站穩的唯一支柱。
現在,支柱塌了。
玉簪女弟子(煉氣六重)抱著膝蓋,蜷縮在篝火旁,尖俏的下巴抵在膝蓋上,眼神空洞地望著跳躍的火焰。
進步神速的根基還在,身法依舊鬼魅,但那股初入此地時咬著牙也要活下去的狠勁,似乎被這看不到希望的灰暗磨平了棱角。
資源…這個詞像一座大山。
丹藥、靈石、修復法器的材料…每一樣都浸透著同伴或魔物的血。
散修的日子,每一步都踩在刀鋒上,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的銅銹味。
凌霜盤膝坐在篝火對面,冰晶長劍橫放在膝上。
煉氣九重的靈力在她周身流轉,氣息沉凝,但清冷的眉宇間鎖著一層化不開的凝重。
火光在她白皙的臉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陰影。
狗蛋的失聯,像一塊巨石投入心湖,激起的不僅是擔憂的漣漪,更是對未來**裸的生存拷問。
失去了那深不可測的預警和近乎作弊的戰場微操,每一次外出狩獵的風險都呈幾何級數上升。
魔物無窮無盡,資源獲取的代價,很快將變成同伴的性命。
放棄?
這個念頭從未在她腦海中停留超過一瞬。
她緩緩抬起手,指尖拂過冰冷的劍身。
那觸感,讓她想起玄天宗覆滅時刺骨的寒風,想起父親最后將她推開時決絕的眼神,想起在戰友蘇三在昊天宗底層掙扎時每一次揮劍的倔強。
放棄,意味著死亡,意味著所有犧牲都化為泡影。
她不允許。
“收拾一下,去鬼哭澗外圍。” 凌霜的聲音打破了沉重的寂靜,清冷依舊,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老張,你留下警戒。其他人跟我走。”
沒有解釋,沒有鼓舞士氣的話語。
簡單的命令,卻像投入死水的石子,讓其他三人下意識地抬起了頭。
鬼哭澗,名副其實。
尚未靠近,便有一股陰冷刺骨的寒風裹挾著濃重的血腥氣和某種…令人神魂不安的低沉嗚咽聲撲面而來。
兩側是陡峭如刀削的黑色崖壁,怪石嶙峋,如同無數扭曲的鬼影。
澗底彌漫著灰白色的濃霧,視線難以及遠,只隱約能聽到霧氣深處傳來令人毛骨悚然的、仿佛無數冤魂哭泣的“嗚嗚”風聲。
凌霜四人如同融入環境的幽靈,悄無聲息地潛行到澗口一側高聳的黑色怪石之上,借著石縫的陰影向下望去。
濃霧的邊緣,一支約二十人的隊伍,正艱難地、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麻木,踏入鬼哭澗的入口。
隊伍成分一目了然。
領頭的是一個穿著昊天宗外門服飾的中年修士,筑基初期修為,臉色緊繃,眼神中充滿了警惕和一絲難以掩飾的…恐懼。
他身后,是十幾名穿著雜役或外門弟子服飾的年輕人,修為最高的不過煉氣九重,大部分在煉氣六七重徘徊。他們臉上寫滿了惶恐、不安和認命的麻木,緊握著手中劣質的武器,腳步虛浮。
隊伍末尾,跟著幾個神情更加萎靡、身上帶著鞭痕的雜役。
送死。
這個詞如同冰錐,刺入凌霜的心底。
以這支隊伍的實力,進入鬼哭澗這種地方,根本就是給盤踞其中的魔物送口糧!
連炮灰都算不上!
中年修士的聲音隱約傳來,帶著強裝的嚴厲:“都打起精神!此乃宗門試煉!獵殺一頭‘腐尸犬’即可完成任務!完成任務者,賞靈石十塊,記功勛點!畏縮不前者,宗規處置!”
試煉?獵殺腐尸犬?在這鬼哭澗?
凌霜的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
何其相似!
當年蘇三,不也是這樣被當作誘餌和棄子,被驅趕進鬼哭澗送死的嗎?
只是當年驅使他們的,是江離那條毒蛇。
如今,毒蛇死了,但昊天宗這臺巨大的絞肉機,依舊在源源不斷地吞噬著底層弟子的血肉,吐出冰冷的功勛和資源。
培育新的火種。
一個念頭,如同星火,在凌霜冰冷的心湖中驟然點燃,瞬間燎原!
狗蛋救下了他們這支殘兵。
蘇三在絕望中選擇了反抗。
那么現在,輪到她了嗎?
在這片吞噬生命的險地,在這臺永不滿足的絞肉機邊緣,再救下一批即將被碾碎的…火種?
不是為了虛無的正義,而是為了給底層生命…活下去的可能!
為了在這片黑暗中,多聚集一點微光,多一分掙扎的力量!
就在這時!
“嗚——!!!”
凄厲的、如同夜梟啼哭的嘶嚎聲猛地從澗底濃霧深處炸響!
伴隨著令人頭皮發麻的沙沙聲!
灰白的濃霧劇烈翻滾,十幾雙閃爍著幽綠兇光的眼睛如同鬼火般亮起!
腥風撲面!
是鬼面蛛群!
它們被生人的氣息吸引,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從藏身的巖縫和枯骨堆中蜂擁而出!
八條鐮刀般的蛛腿高速爬行,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口器開合,噴吐出帶著腥臭和麻痹毒性的慘白蛛網,如同死亡的羅網,罩向那支驚慌失措的隊伍!
“結陣!快結陣!” 領頭的中年修士發出驚恐的嘶吼,聲音都變了調,倉促撐起一道搖搖欲墜的靈力護罩。
但那些煉氣期的弟子早已嚇破了膽,陣型瞬間崩潰!
慘叫聲、哭喊聲、兵刃撞擊聲和蛛網籠罩的嗤嗤聲混雜在一起!
一張巨大的慘白蛛網當頭罩下,瞬間將兩名躲閃不及的煉氣七重弟子包裹成繭,毒液侵蝕下,他們的掙扎迅速變得微弱!
一頭體型格外巨大的鬼面蛛首領,猙獰的頭顱高高昂起,幽綠的復眼鎖定了那驚慌失措的中年修士,一道凝練的毒液箭矢帶著凄厲的破空聲,直射其面門!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整支隊伍。
就在那中年修士目眥欲裂,準備拼死一搏卻自知必死的剎那——
“冰棱破!”
一聲清冷的厲喝如同穿云利箭,撕裂混亂的戰場!
數道凝練到極致的、散發著刺骨寒氣的冰錐,如同精準的狙擊弩箭,后發先至!
叮!叮!叮!
脆響聲中,那射向筑基執事的毒液箭矢被凌空擊碎、凍結成冰渣!
同時,幾道冰錐精準地射入沖在最前面的幾頭鬼面蛛相對脆弱的復眼和口器連接處!
噗嗤!
綠色的汁液混合著冰渣爆開!
沖在最前面的幾頭鬼面蛛發出痛苦的嘶鳴,攻勢為之一滯!
一道清冷如月的身影,手持冰晶長劍,如同劃破濃霧的流星,悍然從天而降,落在混亂的隊伍與蛛群之間!
是凌霜!
她眼神冰冷,劍鋒斜指地面,煉氣九重的靈力毫無保留地爆發,冰寒的氣息以她為中心擴散開來,在地面凝結出一層薄薄的白霜,暫時延緩了蛛群的沖鋒!
“不想死的,向我靠攏!” 她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穿透力,瞬間壓過了混亂的哭喊!
在她身后,內門弟子和玉簪女弟子如同鬼魅般從陰影中現身,劍光與淬毒的匕首帶起死亡的寒芒,精準地切割著試圖繞過凌霜撲向隊伍的鬼面蛛!
希望!
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瀕臨崩潰的隊伍,在絕望中看到了一線生機!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恐懼,殘余的弟子如同找到主心骨,哭喊著、連滾爬爬地向凌霜的方向匯聚!
凌霜背對著他們,冰晶長劍挽起一片寒光劍幕,死死擋住如同潮水般涌來的蛛群。
每一次揮劍都帶起刺骨的冰風,劍鋒精準地斬斷襲來的蛛腿,格擋開噴射的毒液。
她的身影在幽綠的復眼和慘白的蛛網間穿梭,如同暴風雪中屹立的孤峰,清冷,決絕,為身后那些絕望的火種,撐起了一片搖搖欲墜、卻真實存在的…生之領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