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艷陽高照。
明思難得睡了個安穩(wěn)覺,舅舅舅母一來,京城的天氣都變好了。
銀燭進(jìn)來伺候明思穿衣時一臉欲言又止,明思看她憋了半天,讓她有話直說。
“舅老爺來了,姑娘您和太子殿下的事還有轉(zhuǎn)圜余地么?”銀燭并不想委屈自家姑娘去做太子妃妾,“這件事并沒有幾個人知曉。”
明思笑著戳了下銀燭的腦門,“敢利用太子,你膽子比我還肥?!?/p>
是她先找上太子,雖說太子并沒有做到最后一步,但她沒有回頭路可走。
況且,她也不想回頭。
“奴婢妄言?!便y燭低著頭,有些不忍。
明思拍了拍銀燭的手,“銀燭,若你不想入宮,就留在府里幫我照顧弟妹,我一定要入東宮?!?/p>
父親仍然身陷重圍,她需要那權(quán)力之巔的男人。
“不是的,”銀燭急得眉頭皺成一團,“奴婢愿意跟著姑娘,姑娘別扔下我。”
她伺候了姑娘這么多年,怎么會舍得離開姑娘呢。
明思知道銀燭忠心,微微一笑,說:“好,雖然入宮危險重重,我定會保住你我的性命?!?/p>
“和姑娘在一塊,奴婢死也不怕。”銀燭的親人死在韃瓦的鐵蹄之下,是國公夫人收留了她,讓她跟在姑娘身邊,此恩以身難報,雖死無悔。
“太子的事先別和舅舅提,待此間事了,我再和他們說。”現(xiàn)下明思只想趕快處理好長房的事,“對了,昨晚給你的藥抹了嗎?大伯父下手那么重。”
銀燭笑笑,“姑娘賞的藥極好,已經(jīng)無礙了。”
只是多了兩個人,東苑卻熱鬧了許多,雙生子的笑聲讓明思心中寬慰,幸好變故沒對兩個孩子造成太大影響。
用過早飯,幾個人來到正院,明大爺去了當(dāng)差,只有大夫人和明靜芙在。
眼見著范家?guī)Я诉@么多護(hù)衛(wèi),明靜芙這下連話都不敢說,只一味躲在大夫人身側(cè)。
“親家舅舅睡得可好?老婆子招待不周了?!崩戏蛉撕孟駴]事人,如從前一般招待范文翰。
“可不敢要老夫人招待,”范文翰懶得與老夫人打馬虎眼,“我今日來,是想問老夫人把府里這些年的賬冊拿出來,算算我妹子的嫁妝。”
大夫人溫和笑著,“二弟妹嫁到我們平南公府,哪怕過世了,嫁妝豈有拿回去的道理?”
“我們幾時說要拿回去?這么點銀子我們范家還不放在眼里,”章巧斜睨著大夫人,“可也不能喂了白眼狼,這嫁妝是我妹子留給玉團幾個孩子的,外人誰用了誰穿腸爛肚。”
大夫人腹部一緊,臉色難看得很,范家二十年前就能拿出這么大筆的嫁妝,更別說揚州港開設(shè)商埠后,海外互市,范家堆金積玉,在揚州已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商賈。
而平南公府瞧著豪門望族,內(nèi)里頭卻說不出的苦,尤其是長房明大爺領(lǐng)著那微薄的俸祿,這些年若沒有二房支撐,哪里得來外界瞧著的繁花錦簇。
老夫人不想和他們硬碰硬,一派慈愛地說:“親家勿急,嫁妝自然是給孩子們用,我們可沒有動用分毫,只是這么多年過去了,柴米油鹽醬醋茶,哪一項不需要花銷,何必算這些賬呢,總之我們待幾個孩子好不就行了,到底他們還姓明,咱們鬧得難看,于幾個孩子也沒有益處?!?/p>
大夫人也連忙表決心,“正是如此,二弟妹命苦,早早去了,留下幾個孩子,我定視如己出,將來他們的婚事我必好生安排,二弟妹的嫁妝都留給他們?!?/p>
兩人這一唱一和,外人聽著倒像是肺腑之言,若是沒有發(fā)生之前的事,或許就答應(yīng)了。
可破鏡難重圓,即便兩人說得天花亂墜,明思一個字都不會信。
范文翰笑著說,“老夫人這話我就不懂了,我只想算一算嫁妝,心里也有個底,若是嫁妝還在,何必攔著?難不成嫁妝已經(jīng)被旁人用了?”
老夫人不開口,端起茶盞裝模作樣喝茶,大夫人也不知道該怎么接,屋內(nèi)沉默下來。
“怎么著?老夫人準(zhǔn)備拖延時間嗎?”范文翰站了起來,“既然老夫人不肯把賬冊交出來,那鄙人只好去報官,請順天府來查一查?!?/p>
“這怎么使得?倒也沒有報官這般嚴(yán)重吧?!贝蠓蛉嗣嫔樣?。
《大梁律》明文規(guī)定,女子的嫁妝為私產(chǎn),連丈夫也得征求其意見才能動用,更何況是別房親故挪用,真鬧上公堂,長房討不了好。
范文翰不回大夫人,只看著老夫人,見老夫人不說話,他給章巧遞了個眼神,幾人站起來就要走。
“等等。”老夫人到底沒撐住,身為一品誥命夫人,享了大半輩子榮華,哪里愿意臨老了鬧上公堂。
范文翰回頭看她。
老夫人長嘆一聲,擺了擺手吩咐邱嬤嬤,“帶他們?nèi)ツ觅~冊。”
邱嬤嬤知道無力回天,只能點頭帶人去了。
“婆母,這可怎么辦啊?”大夫人急得來回走,手上的帕子都要撕碎了。
老夫人無奈地支著頭,“缺了多少,你想辦法補上吧?!?/p>
“我……”大夫人訝然后退兩步,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缺了多少,哪里補得上啊!
*
正賢堂,東宮妃嬪請安時太子妃孫氏特意傳達(dá)了太子口諭,不許后院妃嬪再往古拙堂送東西,尤其點了萬良娣昨日給古拙堂送過甜湯。
幾個妃嬪悄悄拿眼看萬良娣,心疑是萬良娣惹惱了太子殿下,才叫太子下了這樣的命令,狠狠給萬良娣拉了一波仇恨。
萬良娣一回到儀禧院,再難維持好臉色,氣得把宮婢端上來的茶盞砸了。
跟著萬良娣進(jìn)宮的趙姑姑忙揮退了下人,親自撿起碎茶盞,“娘娘勿惱,可不能鬧大了,免得又被正院傳到殿下那?!?/p>
“我怎么能不氣?”萬良娣滿臉委屈地攥著帕子,“孫氏也送了,為何偏偏我送過去殿下就不喜,就因為她是正妃嗎?”
趙姑姑勸道:“娘娘,殿下不曾派人來儀禧院,可見殿下并非針對您,別上了正院的當(dāng)。”
“這話說的也是,”萬良娣美眸含惱帶怒瞥了正院的方向一眼,“孫氏向來看不慣我,我還看不慣她那虛偽的樣子!”
同樣都是侯爵之女,她家祖上還是開國功臣,原本太子妃之位乃她囊中之物,偏偏孫氏橫插一腳,她只能為太子良娣,永遠(yuǎn)矮孫氏一頭,怎能不怨呢!
趙姑姑知道萬良娣心里的苦楚,哪怕再久,這件事也是一根扎在心里的刺。
但長久埋怨下去并沒有益處,趙姑姑索性挑起了別的話頭,“娘娘,奴婢聽說風(fēng)荷苑收拾的差不多了,不知道新人幾時入宮。”
“這么快就好了?”果然,萬良娣的氣來得快去的也快,嘀咕道,“先前我想要風(fēng)荷苑,孫氏偏生不給,倒便宜了新人?!?/p>
趙姑姑說:“娘娘,東宮妃妾少,殿下難得主動納妃,您可要想法子籠絡(luò)一二?免得投靠了正院?!?/p>
“非大選入宮,想來新人的位份不會高,若是她能生下一兒半女,我便求殿下抱到我膝下?lián)狃B(yǎng),免得孫氏總拿捏著宜和郡主邀寵,”這樣一想,萬良娣的心情便有些急切,吩咐道,“去好生備一份禮,別被正賢堂比下去了。”
*
“噠噠……噠……”
東苑十?dāng)?shù)把算盤響個不停,連雙生子都好奇地跑來湊熱鬧,又被周嬤嬤和白榆哄著去別的地方玩了。
近二十年的賬冊,實在是龐雜,好在平南公府人不多,平南公一家久居西北,基本上都是長房開支,減少了難度。
十個賬房先生個個面色凝重,有條不紊地核算。
明思吩咐婢女準(zhǔn)備好茶水瓜果點心,隨時給先生們添上,屋子里也準(zhǔn)備了炭盆,比屋外暖和。
范文翰隨意翻了翻賬冊,常年和賬本打交道的他一眼就看出了其中門道,“這賬上不知少了多少筆?!?/p>
“只怕是把母親的嫁妝當(dāng)成天上掉的餡餅,不好入賬,索性不記,幸好舅舅找到了嫁妝單子?!泵魉家幌氲竭@些年讓長房享盡了富貴就反胃。
章巧也是算賬的好手,此時跟著先生們一起核算,對明思說:“這么多賬冊夜以繼日核算也得幾天,玉團先去歇息吧?!?/p>
“舅母,我想跟著學(xué)學(xué)理賬?!泵魉疾幌朐俦蝗水?dāng)傻子了。
章巧心想明思是大姑娘了,學(xué)會理賬來日出閣也不至于抓瞎,遂點頭,“也好,坐到我身邊來,我教你。”
明思受教,銀燭也跟著在一旁學(xué),章巧便兩個人一起教。
賬本可是門大學(xué)問,里頭彎彎繞繞不少,明思學(xué)了一日,回屋歇息時眼睛酸痛,當(dāng)她推開門看見坐在屋內(nèi)的太子時還愣了會神。
明思回身關(guān)門,調(diào)整了下情緒,輕步走過去,“殿下……”
還沒來得及行禮,屋外頭忽然傳來腳步聲,章巧敲著門:“玉團兒,睡了嗎?”
明思驚得忘了動作,屋內(nèi)一片死寂,屋外章巧還在喊她,“還沒睡吧,我和你說個事?!?/p>
裴長淵對上她的眼,好整以暇地沖門口挑了下眉。
明思后背頓時涌起一陣?yán)浜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