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那個小公園，方明珠遠遠就看到關淑英坐在石凳上，她調整了一下表情，笑著走過去。

“淑英，怎么有空來找我？”

關淑英面無表情，等方明珠在她身邊坐下，她才說：“我看了你們部門的內部報，你寫的文章刊登在頭版，恭喜你。”

方明珠臉上有一瞬間的僵硬，隨后嘆息。

“淑英，我本來也想找個時間，和你好好說一說這件事，現在你已經知道了，我干脆就在這里把話說開。”

她又長嘆一聲：“這事都怪我，是我沒處理好。”

關淑英審視地盯著她不說話。

方明珠仿佛沒察覺，自顧自說：“當初的行程原本定了只在慶溪縣逗留一天，可一天哪里夠我探明白你繼子的虛實，我就頂著壓力，多留了幾天。”

“我這一拖，別人就不樂意了，好在我人緣好，另外兩個同事沒說什么，可是總得有借口來解釋為什么我們在慶溪縣逗留這么久。”

關淑英聽了半天，方明珠就是說不到重點，她心里著急，顧不得平日塑造的形象，開口追問。

“所以呢，為什么會牽扯到秦楓身上？”

方明珠拍了拍她的手：“你別著急，我正要說呢。”

“當時為了交差，有個同事提出，從慶溪縣拿走一份堤壩修復防洪的材料，對上就說我們是為了這份材料才會耽誤了時間。”

“我覺得挺好的，就同意了，等回來以后，領導說材料很好值得推廣，我這才知道慶溪縣交上來的這份材料，里面有你繼子的名字。”

方明珠很懊惱，抬手捶了一下自己的腦袋。

“都怪我拿到材料以后沒看一眼，要是我提前看到了，我是一定不會把材料交上去的。”

關淑英胸口郁悶：“那報紙是怎么回事？”

“那是領導要求寫的。”方明珠無奈道：“我沒動筆，全是另外兩個同事寫的，只是署了我的名。”

其實每個字都是我寫的，我還檢查了好幾遍，恨不得把秦楓的名字放大加粗。

方明珠悄悄看了關淑英一眼，突然握住她的手：“淑英，現在想來，如果我沒有去東北就好了，你說對不對？”

“不。”關淑英下意識說：“明珠，你還是應該去東北，你這一趟幫我看清了很多事情，謝謝你。”

方明珠放開她的手，臉上表情淡了一些。

“我該回去上班了，對了，有件事提前跟你說一聲，免得你被打個措手不及。”

“什么？”關淑英扭頭看她。

方明珠站起來才說：“除了內部報，你繼子的這份材料，會作為教材發送到全國每個省份，每個市，每個縣城，甚至每個公社。”

關淑英腦子里嗡的一下，手指無意識地收緊，指甲嵌入手提包里，在手提包上印下了指甲印。

半晌，她才沙啞著問：“有什么辦法能阻止？”

方明珠攤手：“我只是一個小小的辦事員，能有什么本事影響領導的決定？”

關淑英呆坐了很久，站起來時眼前一陣發黑，似乎有一道熱血直沖腦門，喉間似乎也有腥甜味。

……

開往平東市的一輛小貨車上，漆黑的貨廂里坐了十幾個老人，時不時有咳嗽聲傳出。

司機并不關照這些老人，車子開得兇猛，輪胎陷進泥坑里又出來，整輛車凌空彈了一下，車廂里的老人被顛得七零八落，有幾個身體虛弱的，差點一口氣沒順過來。

終于等到停車，司機把車廂門打開，朝里面吼道：“給我老老實實待著。”

說完他轉身就走，老人探頭往外看，才發現天色已經黑了下來。

這里似乎是一個村子，司機在村民家里借宿，他們這樣的人，只配在車廂里過夜。

晚飯是硬得咬不動的餅，熱水是沒有的，只能用涼水泡軟一些，囫圇填飽肚子，睡覺時每人一張薄毯子，為了能暖和一些，十幾個老人只能擠在一起取暖。

“不知道這回要把我們送去什么地方。”

“聽說明天就能到，反正不可能是什么好地方，能有個不漏風的牛棚住就很不錯了。”

“唉，我這把老骨頭，活著就是受罪，干脆死了算了。”

“我不死，我總要等到沉冤得雪那一天。”

次日上午，司機剔著牙從村民的屋里出來，往車廂里掃了一眼，見人數沒差，把車門一關，繼續出發。

下午，貨車開進慶溪縣建設局大院里。

秦楓聽到消息，立即蹦著下樓，杜明凱比他先一步到，正在和司機爭吵。

“說了只要五個，你看看，給我送來了十五個？”

司機打著哈哈：“人多好辦事，領導知道你們這里缺人，這不，都給你們送來了。”

“去你的人多好辦事！”杜明凱氣得臉都歪了：“一個個老掉牙的，我全部送給你。”

司機干笑道：“我就一送貨的，你對我發脾氣也沒用。”

秦楓跑著過來，朝車廂里看了一眼。

一車子的老頭子老太太，看起來很狼狽，但也能看出來，他們有點氣質在身上。

尤其是其中幾個老太太，要是穿上旗袍，不用說話，光是坐著就能讓人聞到書香味。

這些人以后全部是挖掘機廠的，秦楓心里狂喜，連忙跑去勸杜明凱。

“杜廠長，人都送來了，總不能再送回去，我們就收下吧，我們不差那幾口飯。”

杜明凱也知道人來了就送不走了，也沒想著把人送回去，只是心里的怒氣要發出來，否則別人要認定他是軟柿子，以后誰都上手捏幾下。

司機也覺得上面的安排不太厚道，不敢久留，開口就說：“人我已經送到了，快讓他們下車，我要回去復命。”

“等等。”秦楓把人叫住：“師傅，麻煩你把他們拉去醫院，謝謝。”

杜明凱和司機都很不解。

秦楓臉色凝重道：“我剛才聽到咳嗽聲了，必須確保他們身上沒有病毒，才能讓他們進廠，否則是對人民群眾不負責，所以全都送去醫院檢查一遍。”

杜明凱聞言更氣，指著司機又罵，最后說：“快送去醫院，全都檢查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