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府的詩會遠比楊世民想象的隆重。

崇仁坊盧氏宅第占地數十畝，朱門黛瓦，檐牙高啄。楊世民站在大門前，整了整新做的湖藍色圓領袍，突然有些忐忑。他手中的燙金名刺此刻仿佛有千斤重。

“楊郎君到了！“盧珊從影壁后轉出，一襲鵝黃色襦裙，發髻上只簪一支白玉步搖，清麗脫俗。“快請進，諸位賓客都等著見識作'一枝紅杏出墻來'的才子呢！“

楊世民苦笑：“盧娘子莫要取笑。我那點微末伎倆，怎敢在長安才子面前賣弄？“

穿過幾進院落，眼前豁然開朗。一處臨水亭臺中，十數位衣著華貴的男女正在吟詩作對。見盧珊引著楊世民進來，談笑聲戛然而止。

“諸位，這位便是太醫署楊世民楊醫官，日前在西市即興賦詩，令小妹嘆服的那位。“盧珊介紹道。

一位身著錦袍的中年男子起身拱手：“久聞楊醫官詩才高妙，今日得見，幸何如之。在下盧承慶，珊兒的叔父。“

楊世民心頭一跳。盧承慶？這可是歷史上貞觀年間的著名學士！他連忙還禮：“盧學士謬贊了，在下不過略通文墨，怎敢當'詩才'二字。“

“楊醫官過謙了。“一位妙齡女子笑道，“你那'一枝紅杏出墻來'，連我阿爺都贊不絕口呢！“

眾人正寒暄間，一個仆人匆匆跑來，在盧承慶耳邊低語幾句。盧學士臉色驟變：“諸位，有貴客到。“

話音剛落，一位身著月白色圓領袍的男子已步入亭中。楊世民定睛一看，差點驚叫出聲——這不是李世民嗎？雖然換了一身便裝，但那龍行虎步的氣勢，他絕不會認錯！

“黃公子光臨寒舍，蓬蓽生輝。“盧承慶深施一禮，顯然早知對方身份，卻配合著演戲。

“盧學士不必多禮。“李世民擺擺手，“聽聞今日貴府有詩會，某特來叨擾。“

在場眾人除了楊世民和盧家核心幾人，似乎都不知“黃公子“真實身份，只當是某位世家子弟。詩會繼續，氣氛卻拘謹了許多。

輪到楊世民時，他硬著頭皮吟了一首王維的《山居秋暝》——反正王維還要幾十年才出生，不會有人揭穿他。

“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詩句一出，滿座寂然。

李世民目光炯炯地盯著楊世民：“好詩！清新脫俗，不落窠臼。楊兄高才，某佩服。“

楊世民額頭冒汗：“黃公子過獎了，不過是拾人牙慧...“

正說話間，一名侍衛匆匆走來，遞給李世民一封加急文書。李世民拆開一看，眉頭緊鎖：“隴右道大旱，麥苗枯死大半？“

這句話像一塊冰投入沸水中，詩會的氣氛瞬間凝固。楊世民心頭一震——貞觀八年***！歷史上這次饑荒導致關中地區餓殍遍野，甚至出現了人相食的慘劇。

“諸位，某有要事在身，先行告退。“李世民起身欲走，忽然看向楊世民，“楊兄既通醫術，可懂農事？“

楊世民深吸一口氣：“略知一二。黃公子，若真有大旱，當及早準備。“

李世民目光深邃：“明日辰時，到...黃宅一敘。“

皇帝一走，詩會草草結束。盧珊送楊世民出門時低聲道：“楊郎君，隴右大旱非同小可。若你能獻策緩解災情，必是莫大功勞。“

回到太醫署，楊世民徹夜未眠。他回憶著現代農業知識和歷史上的救災措施，奮筆疾書，畫了一張又一張圖紙。

次日清晨，楊世民頂著兩個黑眼圈來到“黃宅“。侍衛直接將他引至書房，李世民和長孫皇后——仍以“黃夫人“身份——已在等候。

“楊卿，不必多禮。“李世民指著案上的地圖，“隴右道三月無雨，夏糧絕收已成定局。依你之見，該如何應對？“

楊世民展開連夜準備的圖紙：“陛下，微臣有三策。“

李世民和長孫皇后同時挑眉，但都沒糾正他的稱呼——看來皇帝早知楊世民識破了身份。

“其一，推廣'代食品'。“楊世民指著第一張圖，“將野菜、樹皮、谷糠等混合少量糧食，制成可充饑的餅餌。這是配方和制作方法。“

長孫皇后接過細看：“榆樹皮磨粉，混以蕎麥、蕨根...這真能吃？“

“回娘娘，雖不美味，但可保命。“楊世民又展開第二張圖，“其二，改良水利。這是龍骨水車和深井設計方案，可引地下水灌溉。“

李世民目光一亮：“此物甚妙！“

“其三，“楊世民指著最后幾張紙，“推廣土豆種植。“

“土豆？“李世民疑惑。

楊世民這才想起土豆要明朝才傳入中國。他急忙改口：“是一種海外作物，耐旱高產。微臣...恰好帶了些種子來。“

其實是他前些日子在長安郊外發現了一種野生芋類，與現代土豆有幾分相似，準備拿來“改良“。

李世民與長孫皇后對視一眼：“楊卿，這些方略朕會交由戶部商議。若真有效，朕不吝封賞。“

三日后，太極殿偏殿。

楊世民穿著嶄新的淺綠色官服——從七品下，因獻策之功連升兩級——忐忑不安地站在一群緋袍高官身后。他被臨時調入戶部，協助應對饑荒。

“諸位愛卿，“李世民高坐御座，面色凝重，“隴右大旱，關中也三月無雨。朕欲推行'代食品'之法，先解燃眉之急。“

戶部侍郎崔仁師出列：“陛下，臣以為不妥。讓百姓食糠咽菜，有損朝廷體面。不如開倉放糧，顯我皇恩浩蕩。“

楊世民忍不住插話：“崔侍郎，關中各倉存糧不足百萬石，而災民數以十萬計。若全賴放糧，不出兩月，倉廩皆空！“

殿中一片嘩然。一個從七品小官竟敢當面反駁正四品大員！

崔仁師冷笑：“楊醫官，你懂什么農政？所謂'代食品'不過是讓百姓吃豬食，徒增怨言罷了！“

“崔侍郎此言差矣。“楊世民不卑不亢，“餓殍遍野時，體面有何用？微臣愿親自示范代食品制作。“

李世民點頭準奏。侍衛很快搬來楊世民準備的原料。在滿朝文武注視下，楊世民將榆樹皮粉、蕨根粉、少量豆面和鹽混合，加水揉成團，放入特制模具壓制成餅，然后烘烤。

“請陛下和諸位大人品嘗。“楊世民將烤好的餅呈上。

李世民掰下一塊放入口中，咀嚼片刻：“雖粗糙，但確可充饑。“

眾臣輪流品嘗，多數人面露難色，卻也不得不承認這東西確實能吃。

“陛下，“楊世民趁熱打鐵，“此餅成本不足糧餅十分之一，卻能救人于饑餓。待災情緩解，再逐步恢復常食不遲。“

崔仁師仍不死心：“縱然此計可行，那'土豆'之說更是荒謬！什么海外作物，聞所未聞。若種植失敗，誤了農時，誰來擔責？“

“微臣愿立軍令狀！“楊世民朗聲道，“若皇莊試種失敗，甘當欺君之罪！“

朝堂上一片寂靜。李世民目光在楊世民和崔仁師之間游移，最終拍案：“準奏！楊卿負責皇莊試種，崔卿統籌各州賑災。另，龍骨水車即刻命工部趕制，推廣使用。“

退朝后，楊世民剛走出宮門，就被一名宮女攔住：“楊大人，長孫娘娘有請。“

立政殿內，長孫皇后已屏退左右。

“楊卿今日在朝堂上，可謂鋒芒畢露啊。“長孫皇后似笑非笑。

楊世民額頭見汗：“微臣莽撞，請娘娘恕罪。“

“不，你做得很好。“長孫皇后親手遞給他一盞茶，“崔仁師出身清河崔氏，向來反對新政。陛下早想挫其銳氣，只是苦無機會。“

楊世民恍然大悟——自己無意間成了皇帝打壓世家大族的棋子！

“娘娘，這土豆之事...“

“本宮知道你在冒險。“長孫皇后打斷他，“但非常之時，當用非常之策。這是皇莊地契和手令，你可全權處置。若有難處，可直接入宮見本宮。“

接過那蓋有皇后印璽的文書，楊世民的手微微發抖。他意識到，自己已經卷入了一場遠比救災更復雜的政治博弈。

離開皇宮，楊世民直奔西市，采購了大量工具和原料。剛回到太醫署，卻發現盧珊在等他。

“盧娘子？你怎么...“

“楊郎君，我聽說你在朝堂上頂撞崔侍郎？“盧珊臉色發白，“你可知崔家與我有姻親？我表姐就是崔侍郎的兒媳！“

楊世民愕然。唐朝這錯綜復雜的關系網，比他想象的還要麻煩。

“我...我不知道...“

“現在整個崔家都在傳，說你是靠諂媚君上得寵的江湖術士！“盧珊咬著嘴唇，“三日后崔家老太君七十大壽，滿朝文武都會到場。你必須去，而且要獻上一份讓他們挑不出毛病的壽禮！“

楊世民頭大如斗。一邊要應對饑荒，一邊還要處理這復雜的人際關系...現代實驗室里的日子簡直太單純了！

“盧娘子，我...“

“別擔心，我幫你。“盧珊眼中閃著狡黠的光，“我知道崔老太君最想要什么——一口好牙。她最愛吃甜食，卻因牙痛不能盡興。若你的'楊氏牙刷'能解她煩惱...“

楊世民眼前一亮：“我可以專門為她設計一套護齒工具！“

兩人相視一笑。楊世民忽然發現，在這個陌生的時空，他不再是一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