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無涯的弦音屏障如同無形的堤壩,死死擋在周奶奶和那噬人的畫框之間。
屏障外,畫框暖黃的光暈如同被激怒的毒蛇,瘋狂扭曲、搏動,不斷沖擊著淡青色的音波,發出令人牙酸的“滋滋”聲,甜膩的腥氣愈發濃郁。
屏障內,周奶奶癱在藤椅里,像一具被抽干了所有水分的枯木,每一次徒勞地抓向畫框方向,都帶起一陣破風箱般的劇烈喘息,渾濁的眼珠里只剩下被強行剝離“解藥”后的巨大空洞和瀕死的茫然。
時間成了懸在頭頂的、滴著毒液的尖錐。
每一秒,周奶奶那微弱如風中殘燭的生命之火,都在無可挽回地黯淡下去。
“沒時間了。”我的聲音干澀,目光死死鎖在畫框上,通靈瞳的灼痛感一刻未停,時刻提醒著那虛假天堂深處正在被加速溶解的身影——周雨桐。“必須進去,找到她們!”
“進去?說得輕巧。”秦無涯維持著撥弦的姿態,指尖壓在弦上,白皙的手背因為用力而繃起青筋,鬢角滲出細密的汗珠,被他滿不在乎地甩掉。
他細長的鳳眼斜睨著我,嘴角扯出一個帶著血腥味的弧度,聲音壓得極低,像貼著耳廓刮過的冷風,“那鬼地方,就是個拿蜜糖砌的墳!你當是去串門呢?心神稍一松懈,被里面那點‘暖乎氣兒’一裹,骨頭渣子都給你化沒了!姓蘇的,你這雙招子,扛得住?”
“扛不住也得扛。”我打斷他,聲音里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青鸞的判斷就是唯一的生路。
“青鸞,”我轉向意識中那抹沉靜的青芒,“怎么進去?”
青鸞的聲音如同沉入寒潭的古玉,冷靜得不帶一絲波瀾:“執念之繭,自有其門戶。門戶之鑰,必與核心執念強烈共鳴。尋此老婦身上,或此屋之中,與畫框初代主人、亦或與其自身執念根源緊密相連之物。其物,當為‘信標’。”
初代主人?柳如煙?那個將喪女之痛繡入《百子圖》的寡母?執念根源?周奶奶對雨桐的牽絆?
線索!必須立刻找到線索!
我的“目光”如同無形的探針,瞬間掃過整個房間。
通靈瞳的灼熱感被催發到極致,視野里,那些尋常的家具、物品都褪去了物理的形態,顯露出其蘊含的微弱情感色彩和記憶碎片。
陳舊的五斗櫥,散發著老人獨居的孤寂和經年累月的樟腦味;
墻角的縫紉機,殘留著深夜趕制衣物的辛勞和一絲為孫女縫補的溫情;
墻上的老照片褪色嚴重,只剩景物輪廓,屬于人物的情感早已被畫框吸食殆盡……雜亂、微弱、破碎,如同散落一地的玻璃渣,沒有一塊能拼湊出足夠強烈的共鳴。
“醫院!”秦無涯突然開口,他一邊維持著弦音屏障與畫框的角力,一邊飛快地說,“那鄰居大嬸不是說,丫頭是在醫院沒的?連人帶床!醫院肯定有殘留!說不定能找到點那丫頭自己的東西,或者……更重要的,撞破這事的‘目擊者’!”
醫院!對!
那里是雨桐在現實世界最后存在的地方,也是她被畫框強行“接走”的現場!
那里一定有未被完全抹除的痕跡!
“周奶奶這邊……”我看向藤椅上氣息奄奄的老人。
“放心,有我在這兒杵著,這老太太一時半會兒還咽不了氣。”秦無涯哼了一聲,指尖在弦上輕輕一壓,屏障微光一閃,將畫框又一輪沖擊穩穩擋下,“不過你最好快點,這鬼東西餓瘋了,我也不能跟它耗到地老天荒!”
不再猶豫,我轉身沖出梧桐巷七號院,將身后那絕望的暖光與冰冷的弦音對抗拋在夜色里。
青鸞的青芒無聲地伴隨左右,如同一道引路的冷電。
深夜的市立第三醫院,燈光慘白,走廊空曠得能聽見自己腳步的回音。
消毒水的味道濃烈刺鼻,混合著一種揮之不去的、屬于病痛和衰亡的沉滯氣息。
按照李阿姨模糊的描述,我找到了位于住院部三樓的神經內科重癥監護區。
走廊盡頭,那間本該屬于周雨桐的病房,門虛掩著。
推開門。
空。
徹徹底底的空。
沒有病床,沒有儀器,甚至沒有殘留的藥味。
地板光潔如新,墻壁雪白,空氣里只剩下濃重的消毒水氣味。
這間病房,干凈得像從未有人入住過。
“就是這兒?”青鸞的聲音帶著一絲確認。
我點點頭,通靈瞳全力運轉。
視野里,這片空蕩蕩的空間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潔凈”。
大部分區域都是一種毫無生氣的、冰冷的灰白色,代表著被強力清洗、抹除后的空白。
然而,在房間中央那片本該擺放病床的位置,卻殘留著一小片極其微弱、如同風中殘燭般的……暖黃色光暈!
那光暈淡得幾乎看不見,斷斷續續,形狀……依稀是一張單人病床的輪廓!
它正以一種極其緩慢的速度消散,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薄冰。
光暈邊緣,還纏繞著幾縷極其稀薄的、帶著甜腥氣的灰黑色絲線,與梧桐巷畫框散發的氣息同源!
這就是畫框力量吞噬雨桐、抹除現實痕跡后殘留的“余燼”!
我屏住呼吸,將感知凝聚到極限,小心翼翼地探向那片即將消散的暖黃光暈輪廓。
指尖沒有觸碰到任何實體,卻仿佛穿過了一層冰冷粘稠的油脂。
瞬間,無數破碎、混亂、充滿驚恐的意念碎片如同決堤的洪水,猛地沖入我的意識!
“光……好刺眼的白光……罩住了……”
“床……床在動?不……是飄?”
“冷……好冷……奶奶……我怕……”
“誰……誰在拉我?不……不要……”
“記……記不清了……雨桐……她的臉……”
這些碎片來自四面八方,帶著不同的音色和情緒——有護士的驚叫,有護工的茫然低語,有隔壁病房病人模糊的囈語……全是當晚或事后接觸過此事的人殘留的、被畫框力量干擾而變得混亂不堪的記憶碎片!
它們像瀕死的螢火蟲,在這片被強力抹除的現場茍延殘喘。
在這些混亂的碎片洪流中,我的感知如同逆流而上的游魚,極力捕捉著任何一絲異樣。
突然,一股極其微弱、卻帶著明顯“旁觀者”視角的冰冷氣息,如同毒蛇滑過草叢,被我敏銳地捕捉到!
這氣息……冰冷、銳利、充滿一種高高在上的審視感和……貪婪的計算!
它巧妙地混雜在那些驚恐混亂的記憶碎片中,如同投入油鍋的一滴冷水,刻意留下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漣漪!
“秦無涯!”我立刻在意識中呼喚,“你之前在醫院,是不是也感覺到……”
“沒錯!”秦無涯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怒意和一絲疲憊,顯然梧桐巷那邊的對抗并不輕松,“就是那個躲在幕后的耗子!那股子陰冷的、玩藝術的瘋子味兒!他來過這里!而且……”
秦無涯的聲音頓了一下,帶著洞悉的寒意,“他不僅來過,還像故意留下腳印一樣,在醫院殘留的混亂氣息里,埋了點‘引子’!那玩意兒……像塊磁石,專吸絕望和執念!姓周的奶奶能那么快、那么精準地‘定位’到這畫框的力量,恐怕少不了這‘引子’的功勞!這瘋子,在拿人命當餌料養蠱呢!”
果然!又是“瞳”!
他不僅旁觀,還在推波助瀾,加速催化周奶奶的絕望和畫框的吞噬!
心頭怒火翻涌,但我強行壓下。
現在最重要的是找到“鑰匙”!
我繼續在這片混亂的記憶殘渣中搜尋,感知如同最精密的篩子。
突然,在靠近病房門口的地面位置,一個極其微弱的“點”吸引了我的注意。
那里殘留的情感色彩與其他地方截然不同。
不再是驚恐或混亂,而是一種深沉的、幾乎凝固的悲傷,和一種近乎虔誠的守護之意。
非常非常淡,像即將熄滅的火星,卻異常純粹。
我蹲下身,通靈瞳的“視線”聚焦。在那冰冷灰白的“抹除”背景上,一個極其模糊的影像碎片浮現出來——
一只枯瘦、布滿老年斑的手,顫抖著,將一個小小的、深藍色的、布料的東西,輕輕放在病房門口的地面上。
動作小心翼翼,帶著無限的愛憐和不舍。
影像碎片一閃而逝,那深藍色的小東西也隨之消失。
但殘留的那一點悲傷與守護的情感,卻如同坐標般清晰!
是周奶奶留下的東西!
在她孫女被畫框帶走前,或者帶走后不久,她曾在這里,留下了某樣寄托著深厚情感的小物件!
這樣東西,很可能因為蘊含的情感足夠強烈純粹,暫時抵抗住了畫框的抹除力量,或者……被畫框本身視作“同類”而忽略?
它在哪里?
我的手指循著那殘留的情感坐標,輕輕拂過冰冷光滑的地面。
沒有實體。
但它殘留的“痕跡”還在!
“青鸞!幫我鎖定它!”我在意識中疾呼。
青芒驟亮!
一股冰冷銳利、如同實質劍氣般的精神力量瞬間加持在我的感知上。
通靈瞳的視野被強行“銳化”,眼前那片灰白的“抹除”背景如同被利刃剖開,顯露出更深層、更細微的能量流動。
找到了!
就在病房門口內側,緊貼著墻角線的位置。
那里,空間呈現出一種極其細微的、如同水波般的扭曲。
一個深藍色的、布質的、約莫半個巴掌大的小荷包,正以一種極其虛幻、介乎于存在與不存在之間的狀態,懸浮在那里!
它就像被夾在現實與虛無的夾縫中,隨時可能徹底消散!
荷包很舊,深藍色的粗布洗得發白,邊緣有些磨損。
荷包面上,用明黃色的絲線歪歪扭扭地繡著一朵……小花?
針腳稚嫩粗糙,花瓣大小不一,卻透著一股笨拙而執拗的生氣。
就在我的“目光”鎖定這虛幻荷包的剎那!
“嗡——!”
顱骨深處的通靈瞳仿佛被投入滾油的冷水,劇烈地震顫、灼燒起來!
一股難以言喻的、跨越了漫長時光的悲傷洪流,混合著一種至死不休的守護執念,如同沉睡的火山般,猛地從那小小的、虛幻的荷包中爆發出來!
這股洪流是如此強烈、如此古老!
它瞬間淹沒了醫院殘留的所有混亂碎片!
眼前不再是空蕩的病房,而是光影變幻——
一個光線昏暗的舊式房間,空氣里彌漫著草藥和灰塵的味道。
一個面色憔悴、眼窩深陷的年輕婦人—柳如煙!
穿著打補丁的粗布衣裙,坐在油燈下。
她枯瘦的手指捏著細小的繡花針,顫抖著,在一方深藍色的粗布上,極其艱難地、一針一線地繡著一朵歪歪扭扭的小花。
淚水無聲地從她干涸的眼眶里滑落,滴在布料上,暈開深色的痕跡。
她繡得那樣專注,那樣用力,仿佛要將自己破碎的心、全部的愛與思念,都縫進這朵笨拙的小花里……
畫面最終定格在她繡完最后一針,將荷包緊緊捂在心口,無聲慟哭的瞬間。
“是它!”青鸞的聲音帶著一絲塵埃落定的凜冽,“此物飽浸初代主人柳氏喪女斷腸之血淚,乃其執念之核!后輾轉流落,終為周氏所得,貼身珍藏,視若與孫女情感之寄托。兩代失親斷腸之痛,隔世同悲!此物,便是通往那‘繭’之核心的唯一信標!”
那深藍色的、繡著歪扭小花的荷包,虛幻的影像在我“視界”中微微震顫,散發著跨越百年的悲傷與守護的微光。
鑰匙,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