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爭這話就差沒指著盧氏的鼻子說,您覺得誰能替您兜得起這個責任,那就請誰替您兜去。
作為一個人子,竟然這樣說自己的生身母親,盧氏整個人如墮冰窟,難以置信他居然說出這樣的話,一口氣沒上來,差點被氣暈了過去,好在一旁的婢女及時給她拍拍背,替她順氣。
過了好半天,盧氏才勉強緩過來這一口氣,氣得渾身都在發抖,眼淚“哎呀”一聲落下來,熟練地訴苦:“我命苦??!怎么就攤上你這么一個不孝順的兒子,要是我的阿鈺還在這里,我何至于——”
盧氏一張口熟練地就想說,要是裴鈺還在鎮國公府,有他這個好兒子在,不至于受這個氣。
話還沒說完,就被裴爭給打斷了,“您去吧?!?/p>
盧氏一愣,眼淚也“吧嗒”一聲掉在地上,看起來有些滑稽,她卻顧不上這些,隨手一抹,愣愣地問道:“你剛剛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裴爭發覺自己現在已經不會生氣了,平靜道:“您不是一直惦記著兄長嗎?既然這么惦記他,不如就去嶺南找他吧,我想兄長也想您了。”
盧氏愣了下,下一秒,陡然提高音量,臉色鐵青道:“裴爭,你這存的什么心?明知道嶺南那種地方是窮鄉僻壤,還想讓你娘過去吃苦?”
“我看你真是個白眼狼,當初我就不該把你生下來,早知道你是這樣不孝順的人,就該直接把你掐死,也不至于現在輪得到你在這氣我!”
盧氏罵完又想到裴鈺,忍不住哭訴自己命苦。
真要說起來,其實裴鈺當年也沒有讓盧氏多滿意,只是有裴爭這個弟弟在一旁比較,立刻就顯得裴鈺聰敏多了,尤其這一點在裴鈺被發配去了嶺南,再也見不到他后,更達到了頂峰。
人總是會美化記憶中的人,盧氏也不例外。
在裴鈺走后,盧氏已經忘卻了這個兒子從前把她氣成了什么樣,滿心眼里只記得他有多好。
“阿鈺從前對你這個弟弟多好,有什么東西都想到你,可你呢?你有半點記得這個兄長嗎?”
“當時阿鈺去嶺南的時候,你為什么不想著跟他換一換?你就是見不得你兄長好,是不是?”
“我怎么會生出你這樣一個不仁不義的畜生,怪不得你滿嘴都在說裴宴書那個怪物好,我看,怕是因為你也跟那個怪物學會了六親不認!”
盧氏惡狠狠地咒罵他,翻來覆去地挑那些難聽話諷刺他,那個樣子像是恨不得他當場去死。
裴爭站在一旁,神色極為平靜,好像盧氏剛剛話里的那個人都不是他一樣,可內心深處還是會有些痛苦,母子之間鬧成這樣,何其可悲?
他也曾經向往過母親對自己多好多好。
可這份渴望,慢慢地隨著時間一點一點變淡,到如今這個地步,他一點都不后悔,因為并非是他造成的結果,為何要為這件事承擔錯誤?
盧氏罵了許久,見裴爭毫無動靜,一時間火氣更旺,邊罵他,邊抄起一旁的東西砸他,“我打死你這個白眼狼算了,一點都不知道孝順,我把你養這么大,你就是這么報答我的嗎?”
盧氏幾乎是拿到什么東西,就毫無猶豫地砸過去,絲毫沒有顧及,這東西會不會傷到裴爭。
茶杯、托盤、點心等等。
那些糕點還好,可茶杯托盤都不小,裴爭沒有躲,那些東西硬生生砸在他的額頭上,鮮血瞬間滲了出來,在白皙的肌膚上顯得格外可怖。
四下婢女嚇得驚呼。
盧氏這時候才看到裴爭額頭被砸破了一道口子,有些心虛不自然,可下一秒見到他面無表情流血的樣子,又覺得他個樣子實在有些嚇人。
盧氏強行給自己找了借口,狠狠瞪了他一眼道:“若不是你這樣不孝順,我會不小心打到你嗎?還有你也是,明明看到了卻不知道躲,是故意想讓人覺得我這個做母親的苛待你嗎?”
話音落下,盧氏不知道是覺得心虛,還是不想再跟這個兒子多說,說完這句話轉身就走了。
裴爭目送著她離開,輕輕吐出了一口濁氣,抬手抹了下額頭的血,血淋淋的,還散發著一股濃郁的血的腥味,他卻絲毫都不在意這事。
真好。
母親徹底擊碎了他心頭所有的僥幸。
他這一下再也不必有任何的負擔,可以坦然地去找祖母,坦然地告訴自己,母親并不愛他。
即便到了這種地步,她也恨不得他去死。
一旁的隨從見到裴爭滿臉是血的樣子覺得有些嚇人,連忙問他,要不要請府醫過來瞧一瞧?
裴爭擺擺手止住,出門去找了鎮國公老夫人。
他的那些行為說白了,在許多人看來都有點離經叛道,畢竟從來沒有兒子告母親不是的道理。
若是臉上不帶點傷,怕是不好去找祖母。
就算此行,裴爭也沒有把握能夠說服祖母,可不管怎么樣,終究都要試上一試,他不可能永遠都為母親兜底,他有自己的小家和孩子。
每次母親惹了禍事都讓他來承擔,一次兩次還行,每次都這個樣子,難道他就不無辜嗎?
裴爭不可能拿自己和妻兒的血肉去填補這些。
聽完裴爭的話,鎮國公老夫人瞇著眼瞧他,神情有些辨不清喜怒,蒼老的手指輕叩桌面,“三郎,你這話的意思是要跟你母親分割嗎?”
裴爭咬牙磕了幾個頭,“是,求祖母應允?!?/p>
鎮國公老夫人平聲道:“你心里應該清楚,這件事若是傳揚出去,你會背上什么名聲吧?”
裴爭沉聲道:“孫子明白。”
即便這樣,他也一定要分割掉他們的關系,因為他知道,如果不分割出去,不只他,還有他的妻子和孩子,最終都會受到盧氏的牽連。
如果盧氏真心疼愛他們就算了,可他不是,既然如此,沒什么好留戀的。
鎮國公老夫人剛準備開口,外面進來一個女官,是晉陽大長公主身旁的人,笑了笑說道:“殿下讓我過來給您提個建議,殿下覺得裴鈺公子一人在嶺南孤苦無依,若是二夫人能夠過去照顧他就再好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