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有文風文體之爭,還是因為宋初開始流行的西昆體。
西昆體,追求聲律駢儷、文辭優(yōu)美,花里胡哨,只講形式。
而在人類發(fā)明二極管之前,二極管早就廣泛存在于人類之中了。
所以大宋還誕生了另一種文體叫太學體。
太學體純?yōu)楣粑骼ンw而生,簡單來說,西昆體寫的我都反對。
這也很好理解,就好像現(xiàn)代,有一些人畫畫,一開始畫的挺正常的,但被畫協(xié)說沒有藝術(shù),于是他們就直接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
直接大家都別活了。
然后開始搞注射器射墨,盆潑墨,美女屁股墨,反正就是不正經(jīng)畫畫了。
和畫協(xié)魔法對沖。
目前大宋文體就是這種情況。
這個時代書很貴,一般人不可能既懂這個又懂那個又會詩文又歷史好又有政治能力,所以很少有人想到從歷史上想對付西昆體的辦法。
但歐陽修的歐陽這兩個字就表明了其出處,越王勾踐的后代,漢初時百越王的后裔改姓歐陽,這個姓氏在江南一直屬于地頭蛇姓氏。
歐陽修祖籍江南西路,這邊學風很深,喜歡學習經(jīng)義來科考。
而歐陽修的父親是老來得子在歐陽修出生之前,已經(jīng)在蜀地任職多年,在蜀地遍學詩文。
雖然他爹經(jīng)典經(jīng)典沒學會,詩文詩文沒學會,但是知識通過書本傳給了歐陽修。
而歐陽修學習家傳經(jīng)典和父親積累的詩文之后,因為父親早逝,所以在又搬家到了叔父家長大。
而他叔父又是當了幾十年的官員,深諳政治。
這樣一來,歐陽修也就融會貫通把這些都學會了。
懂歷史懂詩文懂政治的歐陽修一看,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首先歷史上不是沒存在過辭藻華麗的時代,也不是沒人終結(jié)過這樣的時代。
有!
陶淵明和韓愈。
歐陽修細細一看,陶淵明學不得,草盛豆苗希,這人快餓死了還不認真學種田,差點沒把親兒子餓死,學不得。
再一看,韓愈能學,韓愈做官最高做到了地官之首!
學習對象有了。
喊口號怎么喊?
那就是質(zhì)樸對華麗。
真正懂行的人都知道,應該是言之有物對言辭空洞。
但問題是,有能力寫出言之有物的文章的人有幾個?
就團結(jié)這么幾個人才,怎么和天下文人剛?
所以,口號是崇尚質(zhì)樸,反對華麗。
有了學習對象,有了口號,怎么實現(xiàn)呢?
那就要靠歷史上學來的政治經(jīng)驗了。
歷史上,也有過一個和眼下類似的時期,文化高度繁榮,詩文興盛,書法盛世。
南北朝的南梁。
那個時候,皇帝為了推行自己的政策,所以花力氣捧了很多東西起來。
比如皇帝不想要王家影響力太強,要壓王羲之,怎么辦?
給份王羲之制造個對手,再捧對手。
復古鐘書,鐘繇的書法,就是這個時期再度被炒熱的。
但最終,古法還是沒能干過世家。
以至于到了唐代,李世民都擅長飛白體喜歡王羲之。
諸如此類的因為政治影響文化的方面還很多。
所以,其實不是要用找到的方法去抬高自己,而是只要找到了方法,有了能力,權(quán)力會自己找上來的。
所以,歐陽修一直在等。
以歐陽修的經(jīng)歷,讓他明白一個道理,一輩子非常漫長,不能爭一時輸贏。
如果幾年前的歐陽修想不通這個問題,恐怕就進士才排第十四時,就已經(jīng)炸裂了。
就是因為明白,他一直在等,等一個機會。
等老一輩先死一死。
要知道,所謂西昆體的代表人物,是楊億、劉筠、錢惟演。
目前,三大代表已經(jīng)死了倆。
楊億死了,劉筠死了。
但錢惟演活得好好的。
就是錢惟演還活的好好的,所以歐陽修不能動。
第一,錢惟演是錢镠王的曾孫,歐陽家是一千多年前的吳王后代,人家是幾十年前的吳王后代,江南文人更支持誰,還有意外嗎?
第二,錢惟演的妹妹嫁給了劉美。
歐陽修除了江南的人際關(guān)系就是蜀省的,而劉美在蜀省的人際網(wǎng),全覆蓋歐陽修。
其三,歐陽修除了江南和蜀省,還有荊州的人際關(guān)系網(wǎng),巧了,錢惟演的侄兒叫做劉從廣,劉從廣的岳父叫荊王。
第四,也是最關(guān)鍵的一點。錢惟演這個人雖然趨炎附勢,但他對歐陽修和梅堯臣有知遇之恩。
所以,錢惟演是歐陽修用一切辦法都沒法翻過去的大山。
實際上歐陽修一直在等,等老師安享晚年,然后等自己同輩的對手,逐漸不再執(zhí)著于文之一道。
那個時候,就可以憑借這一張王牌,為天下所知,直入中樞了。
但是,一切都在章曠這個名字傳出來后改變了。
二十歲的章曠,文章好到連趙禎都佩服。
指著鼻子罵趙禎和朝廷,結(jié)果趙禎硬是沒有殺他,甚至沒有關(guān)多久,就關(guān)了幾天,就給放出來了。
歐陽修知道時不我待。
沒有事情是可以在謀劃之初就做到面面俱到萬無一失的。
既然危機已經(jīng)出現(xiàn),那憑借自己幾年的積累,是時候發(fā)動了。
如果運氣好,章曠沒有站出來,那是最好。
如果運氣不好,章曠站出來了,并且已經(jīng)歸鄉(xiāng)的老師錢惟演也出來發(fā)聲,那就只有憑借自己的文采,來對抗天下了。
年輕的歐陽修站在西京洛陽的天牢門口,遙望東京:“你會站出來嗎?”
牢門口,一名罪犯瘋狂叩首:“冤枉啊冤枉啊歐陽推官,不是我不是我!”
歐陽修笑了笑:“哦?當時木廠,所有人的慣用手都是右手,只有你慣用手是左手,兇手胸口的刀從右胸插入,往左深入,你說不是你,那又是誰呢?”
歐陽修想起了自己叔叔教自己的刑偵知識點,篤定這必然是他所為。
只是歐陽修卻沒想到,倘若人在正面,用左手刺殺對手,刀口是應該從右胸往左深入沒錯,但也應該從下往上深入。
還有一種傷也是右胸往左深入,但卻是從上往下深入。
那就是右利手殺手從背后從上繞過肩膀一刀扎在對方胸口。
但歐陽修的叔叔不懂這些,他當年判案也只是只分左右不分上下,歐陽修再怎么天才又找誰去學呢?
歐陽修命人把犯人拖下去,把卷宗呈送西京留守,隨后依舊看向了東京方向。
他并不知道章曠其實在南京。
不過他也不在乎,他只想等一個消息,等等看那個年輕人會不會出手。
會嗎?
把嗎字去掉。
整個應天書院轟動。
“快走,章夫子要上課了!”
“章夫子要講習!”
章曠來到應天書院后,作為夫子,作為院長,那是一天課沒上過,沒給任何學生上過課,今天突然說要上課,大家又怎么會不來?
真正的學堂是坐不下這么多人的。
整個學院人數(shù)超過八十名。
沒有地方坐,那就只能站著。
不只是學生們,學院的夫子們,雜役們,學生們的書童們,都已經(jīng)到了現(xiàn)場。
章曠背負著手,站在臺階上,看著臺階下。
遠處不再有人來了,章曠才開口:“上課。”
下面鴉雀無聲。
章曠:“你們分班了嗎?”
眾人點頭又搖頭。
是有分班的,有詩詞班,經(jīng)典班,等分科。
明白之后,章曠:“以后你們就是一個班了,一年級一班,一班要有一個班長。”
“就……”
“周敦實。”
章曠也不認識其他人。
周敦實雖然不知道班長是干嘛的,但也很激動,畢竟這波人當官的渴望是基因里帶的,一聽是個長,不能不激動。
章曠:“以后,老師一喊上課,班長就喊起立,所有學生必須對老師報以尊敬,鞠躬喊老師好。”
眾人一聽,比以前作揖鞠躬省了作揖,也行啊。
章曠背負著手:“上課!”
周敦實:“起立!”
不少人搭著板凳、交椅在前排呢,此時所有人都站了起來。
都跟章曠鞠躬。
學院的夫子們雜役們書童們也鞠躬。
章曠對夫子們擺手:“旁聽的老師不用。”
臺下,有人高喊:“章夫子,今天要上什么課?”
章曠抬頭:“記住,課堂禁止喧嘩,如果要說話,舉手示意。”
只是講規(guī)矩,不給回答。
另外一個學生有覺悟,舉手。
章曠:“名字,有什么問題?”
“學生蔡高,兄長蔡襄……”
章曠打斷:“課堂之上只報自己名字即可,什么兄長老爹先人爺爺七大姑八大姨就不要提了。”
蔡襄那可是天才少年,十八歲中進士,硬名次比歐陽修還高,而且還是書法宋四家之一。
章曠當然知道。
不過蔡襄雖然出名,但實際上不怎么受朝廷重視,他名次比歐陽修高,但官途卻沒那么好,歐陽修離開西京推官職務時,就是他去接替的。
蔡高和蔡襄一樣大,他哥中了他沒中,當然不可能回家去,所以留在應天書院讀書等待再考,只是這一次他沒有考上,還要等下一次。
蔡高也是不再提他哥哥,而是開口詢問:“夫子……老師,請問,今天要講什么?”
章曠背著的手終于拿了出來,手中一張紙揮舞了一下:“賣油翁,看過了嗎?”
“未免有人沒看過,請蔡高同學讀一遍。”
蔡高當然也有這張紙,畢竟今天大家人手一份,都是抄錄下來慢慢欣賞的,現(xiàn)在就在懷里。
蔡高拿出來就讀。
“……無他,手熟爾。
此與莊生所謂解牛、斫輪者何異?”
《賣油翁》的陣眼,就是最后這一句。
當然,后世課本里學是沒有這一句的,章曠熟知宋史,當然知道這一句。
聽完之后,章曠:“好,誰能給我講一下,這篇文章講了什么,又或者,你在文章里讀懂了什么,你覺得文章的作者想的是什么?”
閱讀理解好啊,閱讀理解得學!
這問題,在現(xiàn)場的書院學生看來,卻過于簡單了。
這些問題是大家當童生時候的問題。
在座的人不是天賦極高,就是家世極好,無論哪一種,童生時代都是十年前小時候的事情了。
這種問題有什么難度?
但有人覺得現(xiàn)在上課的模式頗有意思,于是舉手。
章曠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