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仔昔聞言頷首道:“果然王賢弟能得三皇子器重,只此心態即可見一般!”旋即舉杯向眾人道:“謹以此杯,為三皇子賀!”
眾人舉杯。
王倫…原來這道士拍馬屁比我還精明!
這家伙不會是純粹為了拍彩虹屁而來找我的吧?既然這么說了,肯定會有渠道把今天的話傳出去,如此可得小心!
后面王仔昔果然不再提及其它事情,又召來幾個歌女陪酒助興,及數個妙齡女子歌舞----本是尋常環節,不必有其它想法。
偏生這些歌女舞女的質量未免太好了些,俱都是劉高等學子尋常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在場中竟然只能淪為陪酒的角色。
加之一幫樂師哦哦耶耶的吹出菲糜之音,令那些人眼睛繃直、手腳無措、大腦也不聽使喚。
王倫卻經受住了考驗。所謂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每晚抱著崔念四這等美女睡覺,和孫三四這等知名的頭牌談戀愛,結識的盡是李師師、李瓶兒、花叢等或雅或欲或純的絕色,還有小郡主、茂德帝姬這等天家貴胄,對尋常女色真的會有免疫力的。
哪怕對方能被歸入一等一角色,只除非是東京四大頭牌之類的才有可能讓王倫動容。
所以對妓家勸酒,不像其他人無有不從,只是沾了嘴唇便罷,遠沒有那些人之不堪。好在劉高等人知道這是別人府上,縱有十分本事也不敢放肆,只勉力保持不失態而已。
席間種種,盡入王仔昔眼簾。
怪道香榭樓貼了一個李瓶兒都不能拉攏他,看來光是美女實難打動此人。也是,他身邊本就鶯鶯燕燕如云,都是千嬌百媚的人物,自然需另辟蹊徑。或者,直接把底牌掀出也是個不錯的主意,相信他會有所取舍。
想到這里,便把手一拂。
于是音樂驟停,舞女定身,歌女住口,勸酒的嬌娘也把住執壺的手。
“你們先退下,貧道與王賢弟有些梯己話要說。”
眾女款款退出,大廳里立刻靜下來,原本心猿意馬的眾人也清醒過來。
王仔昔看著王倫:“王賢弟,既然對飲酒不喜,不如且聽貧道說幾句心腹之言?”
王倫此時也有些酒意----雖說遠沒有裘家酒坊新出的白酒度數高,但勝在釀得精致與量大,仍然是難得一見的好酒。
在王仔昔和幾個學友殷勤相勸之下,免不了多喝了幾杯。便是美女勸酒只沾唇,沾的次數多了,難免也會過量。
此時也欲醒醒酒,聽王仔昔之意應是有正事相商了----他不相信對方只是慕于自己的名氣。
原本就不相識,而且看對方的條件擺在這里,突然布下這么盛情的陣勢必有所求。不說出來,不但這頓飯吃不安穩,便將來難免也要嘀咕著,不如攤開來說。
“道長請講…想小可與道長一見如故,又蒙盛情相請,豈能沒有感激之情?只可惜王倫手無縛雞之力,位卑而言輕,只怕不能幫到道長什么…不過若是小事,小可還能勉強擔待著。”
這一番話不實不虛,進退都有說法,就等著對方說話。
王仔昔卻笑了一下,心中暗罵一句小滑頭,這話看似包票打得震天響,其實等于什么都沒說。
不過有些事情,真由不得你了。
“王賢弟得三皇子青睞,又與滕府尹以詩交往傳為佳話,原本是一件文壇佳話…”
王倫等著他轉折,通常,以“原本”、“本應”等開頭的,都會有反轉。
果然,王仔昔話鋒一轉:“只是于王賢弟本人可能無意,或者只是才華橫溢的即席之作,落到有心人眼里卻可能是一場災難----王賢弟須知道,太子與三皇子之間雖然兄友弟恭,難免外人會有誤解…”
這個王倫懂。天家無情,歷朝歷代的皇子們絕對和‘兄友弟恭’沒有半點關系,相反,伴之整個封建社會的都是看得見的或看不見的血腥和權謀。
根據歷史記載,在中國歷史上,共發生過五十二起弒父殺兄、謀篡皇帝位的事件。唐代李世民有“玄武門之變”,殺兄逼父;本朝太祖和太宗有“斧燭燈影”,到后世都是個謎。
其它像三國魏時代“相煎何太急”之類的未遂事件不勝枚舉。
太子和三皇子之間也不例外。
本來,宋朝實行的是嫡長子繼承制----但因種種原因,這事弄得很不徹底。
主要是太宗系得國不正,便有了“兄終弟及”,徽宗也是此例----他是繼承其哥哥宋哲宗的皇位,后者無子。
另一個原因便是冊立皇太子的時間普遍較晚。對于這一政治傳統,南宋孝宗曾經做過解釋,就是“朕久有此意,事亦素定。但恐儲位既正,人性易驕,即自縱逸不勤于學,浸有失德。朕所以未建者,更欲其煉歷庶務,通知古今,庶無后悔爾。”
說大白話,就是怕早早確定了繼承人之后,繼承人有恃無恐,會亂搞;還有一重意思沒說,那就是君權有旁失之虞。
其實也是對的。都確立繼承人了,有眼力見的大臣還不預做投資?萬一發生不可說之事,大臣聽誰的?
不得不說宋朝皇帝還是很有遠見的。例如清朝康熙皇帝廢立太子的事情,就是一個典型的歷史教訓。
但是沒有最好的制度,或者說,再有好的制度,只要至高無上的統治者皇帝沒有約束,都會成為制度的破壞者。
像徽宗皇帝就是。他在長子趙桓15歲時便立其為太子,卻又不喜歡他。
因為宋徽宗喜歡奢華,天天酒醉金迷。除了不會治國,琴棋歌賦、吹拉彈唱、騎馬蹴鞠、品茶飲食,甚至鑒賞古玩,這個皇帝啥都非常在行。
雖然老子喜歡這些東西,但在這些領域上,太子趙桓卻毫無興趣,他喜歡清靜。根據《三朝北盟匯編》記載,太子趙桓就喜歡一個人躲在屋子里,欣賞魚缸里的魚,一看就是一整天,對其他的事情全不關心,沒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徽宗好色,太子根本不近女色,他也討厭亂哄哄的美女群。后來趙桓登基后,立刻頒布了一道圣旨,裁撤了六千余名宮女,把這些美女都轟出了宮,證明他是真不好色。
徽宗喜歡道教,天天就想長生不老;相反,太子則喜歡佛教,天天清心寡欲,還痛罵那些異想天開、想長生不老的人。
所以對于這么一個無聊乏味的兒子,宋徽宗是絕對談不上喜歡的。
而三皇子趙楷則是“小徽宗”。他跟宋徽宗擁有同樣的興趣和愛好,宋徽宗喜歡什么,趙楷就喜歡什么,而且“青出于藍而勝于藍”,還惡作劇般地考了個狀元。
這個兒子很對徽宗的胃口,為此后者極寵趙楷,除了大小宴會,這對父子如影隨形;各種賞賜,更是不在話下之外,宋徽宗還授予了他一個重要的官職:皇城司都知。
這個任命,可謂非同尋常。皇城司是管理皇城治安的部門,這個部門的將士,都是皇帝的貼身侍衛。他們是皇帝的安危所系,也是皇帝的最后一道防線。可見,皇帝任命趙楷為皇城司都知,有點兒“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思。
宋徽宗的這個舉動,掀起了一場皇宮奪嫡的戰爭。趙楷與太子的關系,也立刻變得微妙起來。當時,沒有一個大臣能夠看透,宋徽宗在選擇下一任接班人的時候,到底會選擇名正言順的太子,還是這個備受寵愛的老三。
如果,天下太平、宋徽宗不禪位的話,這個皇位到底歸誰,還真不可知。
在承平的政和七年,更是沒人知道結果。
除了王倫。
他是知道趙楷最終并沒有繼位的,并且靖康之變后除了一個九子趙構渡江南逃建立南宋外,包括徽宗在內的所有子女都被擄往北邊。
但他已不可能改弦易幟。
一是在各種機緣巧合之下受過三皇子的恩情,想換門庭無疑會落下惡名,在趙桓沒有登基前實無必要。
二是即使趙桓登基,那時的他也沒心情找自己的麻煩了,因為金兵南下,他自顧都不暇。
三是他不會等到這一天再走…先知的好處就在這里,天下之大,何處不能存身?
在這種情況下,實無必要考慮朝堂里的恩怨,反而要得罪人。而且就現在及未來很長一段時間,趙楷的權勢更大。
所以王仔昔的話,根本不能在他心里引起半分漣漪。而且因他的話,王倫意識到這家伙應該是太子的人。
“呵呵,道長的話未免危言聳聽!小可只是一介讀書人,偶因詩詞小道誤入三皇子之眼,卻也只是盛世之點綴,心文會友,如何便強攀到朝堂之上?而且我朝諸位皇子俱受皇恩良訓,如何會有這種逆人倫之舉?誤解云云,道長所說之有心人其罪當誅!”
王仔昔臉色變了。他想引導王倫亂想,王倫卻以大義反詰,讓他把想好的臺詞硬吞了回去。否則,弄不好他便是這個其罪當誅的“有心人”!
“呵呵,貧道只是對王賢弟錯愛,故此提點賢弟幾句,卻當不得真。不過既然賢弟并非投靠三皇子,卻和三皇子走得極近,不免會讓人說山水郎攀附權貴,不免會讓人說山水郎已站隊三皇子…”
其實這個倒無妨,不過王倫聽了,沉吟一下道:“道長之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