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傾片刻，宴會擺成。

桌上最硬的菜，就是那條馬腿。

昨日又有一匹戰馬，重傷不治死去。

眾將士含淚瓜分了馬肉。

姜維本不愿意吃戰馬，但今日張翼回來，擺宴會如若沒有一道硬菜，那也太過寒酸。

何況姜維有種強烈的預感。

這頓飯，就是他與張翼之間的最后一餐了。

雙方政見素來不合，張翼從一開始就強烈反對自己北伐。

但不和歸不和，只要自己北伐，張翼還是會毫無怨言的幫助自己。

因為北伐，終究是在匡扶漢室。

可這一次，是要投降曹魏。

以張翼之性格，斷不會接受。

然自己之所以投降，是因為……

“張將軍到！”

門口小校大聲喊道，打斷了姜維的思緒。

張翼在門外卸甲去兵，旋即昂首步入。

屋內除了姜維，還有輔國大將軍董厥、右車騎大將軍廖化、太仆蔣顯。

張翼向著三人拱手之禮，卻不說話，兀自落座。

姜維看了一眼張翼，發現他臉上有一道新的傷疤，道：“受傷了？”

“回大將軍，梓潼有一小股賊兵，其中一人弓術了得，這里就是被箭矢擦了一下。”

姜維輕捻胡須，道：“伯恭平亂辛苦。”

張翼硬邦邦的說道：“曹家、司馬家竊取我大漢天下，生為漢臣，自當除漢賊，談不上辛苦，不過是分內之事罷了。”

姜維臉色陰晴不定，沉默無言。

一旁的太仆蔣顯聽不下去，厲聲喝道：“張將軍！”

“我問你，大將軍的軍令中明確表示，讓你把兩千兵馬全部帶回來，你為何不聽？莫非你不當大將軍是你的上官？”

張翼不理睬蔣顯，只是盯著姜維。

“姜伯約，你我都曾經在丞相靈位前起誓，生生世世永為漢臣！”

“現在的你要投降曹魏，你還算是漢臣嗎！”

姜維依舊沉默。

廖化、董厥也是倍感無奈。

因為投降曹魏這件事兒，細究起來，也怪不到他們頭上。

不是他們不想當漢臣，是陛下先降了啊！

身位臣子，自當遵從君上旨意。

唯有蔣顯，依舊憤怒，拍著桌子罵道：“好你個張伯恭，你這是在質疑陛下的決定嗎！”

“作為臣子，質疑君上，眼里當真是沒有半點的上下尊卑！”

張翼冷冷的說道：“君上有錯，臣子為何不能質疑？”

“自古只有戰死的大漢將軍，可有聽過投降的大漢將軍。”

說到這里，張翼忽然笑了。

“此話也不全對，姜伯約你，就是一個投降出生的將軍嘛。”

“先從曹魏投降我大漢，現在又回到曹魏的懷抱，這算什么？衣錦還鄉？”

姜維嘴唇微微發顫，緩緩抬頭看著張翼。

“伯恭，我不是……”

張翼擺了擺手，顯然不準備聽姜維辯解，道：“你要降，便去降，我不攔著。”

“但我絕不會降！”

“我只能戰死！”

“就算劍閣最后只有我一人，我也會堅守到底！”

“而且我也不相信，滿朝文武，皇家子嗣，就沒有一個反對投降！”

姜維頓了頓，道：“倒是有這么一個人。”

張翼道：“誰？”

“北地王，劉諶。”姜維深深的吸了口氣，道：“他以死明志，絕不降魏。”

“死了嗎？”

“救活了。”

張翼頗為激動，站起身來，道：“太好了，這才是我大漢皇帝應該有的風骨！”

“我這就回成都。”

蔣顯急了，道：“張伯恭，你到底想干什么？”

張翼道：“陛下忘記了先帝、丞相的遺志。那他就不配當我大漢的皇帝！”

“我要擁護北地王為新君上，帶他去南中，延續我大漢國祚！”

如此大逆不道的話，聽得蔣顯額頭冷汗直流，“張伯恭，你這是造反！”

張翼毫不在乎的說道：“陛下都能投降，我為何不能造反？”

“何況先帝要是知道我這么做，也一定會支持我的。”

說完徑直往屋外走去。

“你給我站住！”蔣顯喝道。

張翼頭也不回的說道：“蔣太仆還有什么指教？”

蔣顯道：“等你趕到成都府，鄧艾大軍早已經入駐，你想要在鄧艾大軍的眼皮下帶出一個王爺，就是癡人說夢！”

“就算你勉強把北地王從成都府帶出來，前往南中，但那樣就算是延續大漢國祚嗎？”

“那更像是落草為寇！”

“堂堂大漢天子，成了土匪流寇，這比投降曹魏更加的遺臭萬年。”

“更重要的是，你這么做會徹底的激怒曹魏，激怒司馬昭。”

“到時候他下達屠殺令，整個益州百姓都會因為你的莽撞，成為魏兵的刀下亡魂。”

“生靈涂炭、尸橫遍野，你覺得先帝跟丞相在九泉之下，會愿意看到這一幕嗎？”

蔣顯這番話，雖然難聽，但也卻有幾分道理。

張翼雖是武將，但也并非純純莽夫。

他扶著門框，胸中激憤難掩。

片刻后，張翼抽出腰間樸刀，狠狠的砍向了前方的欄桿！

“先帝啊！”

“丞相啊！”

“老臣……該怎么做！”

張翼仰天怒吼，不甘之情化作眼淚，噴涌而出。

屋內姜維，長嘆一聲，緩緩站起身來。

“伯恭，我知你心意，你卻不知我心意。”

“梓潼的兩千兵馬，你帶走吧。”

蔣顯瞪大眼睛道：“大將軍，這如何使得……”

姜維怒道：“閉嘴！現在的我，還沒有投降，還是大將軍，麾下將士去留，我還做得了主！”

這時廖化也站了出來，道：“伯恭，我手里的一千精兵，也交給你了。”

“用你的方式，去拯救大漢吧。”

蔣顯身形踉蹌，道：“瘋了，你們都瘋了。”

張翼沖著廖化拱手執禮，道：“多謝廖將軍。”

言罷，拿著廖化的私人印章，便要離去。

姜維見張翼大步離去，終于還是忍不住喊了出來：“伯恭留步。”

張翼轉過身來，道：“大將軍還有甚話可言？”

姜伯約道：“你且稍等。”

旋即吩咐小校，去自己的房間內，取來兩幅畫。

小校取來畫卷，姜維將其懸于正墻上。

展開后，是先帝與丞相的畫像。

姜維單膝跪地，右手撫胸，凝望著這兩幅畫像。

“先帝、丞相在上，我姜伯約興復漢室之心，可昭日月！”

這一幕，讓現場所有人的心，都猛的揪了一下。

即便是蔣顯，內心也有所觸動。

便在此刻，一名傳令兵匆匆跑來，大聲道：“大將軍，閣外有一騎兵求見，說是帶來了北地王的密函，要親手交付給大將軍。”

北地王可是為了反對降魏，不惜以身殉國的人，他會送來什么密函？

姜維立刻讓人把這名騎兵叫來。

騎兵到來后，他身上的鎧甲，頓時引起了幾位將軍的好奇，因為這種款式的鎧甲，前所未見。

不過姜維更關心的，還是北地王的密函。

騎兵單膝跪地，雙手奉上。

姜維拆開密函，映入眼簾的第一句話，就把他看懵了。

“伯約別降，信我帶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