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進。”
中氣十足的聲音從房間里傳來,程野轉頭,拍了拍勞爾僵硬的肩膀,推門走進。
作為北站的執勤站長,賓恩·唐斯擁有一間面積達到150平的獨立辦公室。
辦公室分內外。
外區,巨大落地玻璃窗占滿整面西墻,足以將檢查站外的荒野盡收眼底。
窗前擺著一張深胡桃木大班臺,桌面整齊碼放著皮質文件夾與黃銅鎮紙,一臺老式座鐘在角落發出沉穩的“滴答”聲。
里間休息區則以一道嵌著貝母花紋的檀木屏風隔開,隱約可見真皮沙發與存放威士忌的酒柜輪廓。
這是一個很會享受的老男人。
程野緩步踏入,目光掃過正對門的墻上,那里掛著的北檢查站歷屆執勤站長的照片,最終落在居中位置的單人照上。
照片里的男人留著修剪利落的花白絡腮胡,眼神如鷹隼般銳利,是程野刻板印象中無比標準的英倫紳士范。
此刻真人正坐在大班臺后,指間夾著半支雪茄,翻著資料,煙灰簌簌落在雕花木制煙灰缸里,積成一小堆淺灰的雪。
“唐斯站長,你好,我是今天來北檢查站報道上崗的見習檢察官,程野。”
“年輕人,我聽過你的名字。”
賓恩·唐斯緩緩抬起頭,放下資料微笑道,“但那得追溯到十七年前,你爺爺還在的時候。”
“我爺爺?”
程野不動聲色。
程龍究竟怎么死的、死在何處,劉畢至今對他守口如瓶,只說等他完成第一次外勤任務、有能力獨立生存時,才會告知真相,更遑論連名字都沒聽過的“爺爺”。
不對啊,前身到底哪來的這么多牛逼親人?
有這種背景,也不至于在內城混成那慘樣吧,到死都還是個...咳咳。
“啊,你和程龍怎么一點也不像,但和你爺爺啊,是真像啊...”
唐斯目光有些游離,語無倫次,似乎在懷念很久以前的往事。
過了十多秒,才逐漸回過神。
“如果你不開槍,我會給你今天的表現打出90分的成績,你已經在這個年齡表現出了比程龍更厲害的潛力,你比他更成熟,也更有手段。”
“你如果只開一槍呢,我會將你的分數降到70分,懂得利用規則來保護自己,懂得利用規則來制約敵人,智者總該得到贊美!”
“但可惜,你開了兩槍,我只能給你一個60及格分,別學習程龍、更別學習劉畢,他們能走到今天,靠的不是肌肉和莽撞,而是...運氣。”
像是在教導自家后輩,唐斯說話慢悠悠的,不時還要抖一抖煙灰。
“行了,你不用太擔心,我和程武那老東西多少有點交情,他臨走前雖然沒臉來求我照拂后輩,但我也不會在這種時候還要特別“關注”你這種小輩。”
“呆在檢查站內,我會保證你是絕對安全的,沒人會特意針對你。”
“出了那條線...”
唐斯指了指落地窗外,程野轉頭望去,只見八條檢查通道前方橫亙著一條粗約三米的加寬黃線。
黃線格外醒目,要想越過黃線,就要離開通道,相當于去到了隔離區外的荒野。
“還有什么問題嗎?”
“沒了,感謝唐斯站長的照拂,我會銘記在心!”
程野微微鞠躬,對眼前的老頭多了一份好感。
以對方的身份犯不著誆他,要是真想下黑手,有太多方式可以使用。
但既然能說出這些話,那就代表著西派并沒有自己想的那么鐵板一塊,內部應該也有不同的聲音。
這也符合正常邏輯,一個派系要是只剩下一個聲音,那才叫奇怪。
“好了,既然已經達到了60分,這第一份評價是你應得的,另外記得每次輪崗前記得都要來找我簽字。”
唐斯從皮質文件夾抽出一張印滿文字的白紙。
白紙上半部分是程野的基礎資料,下半部分則是見習期評價欄,最下方蓋著北檢查站的朱紅印章。
按照檢查站的見習轉正規則,程野要脫離見習期成為正式一期檢查官,必須在中央檢查站、南北分檢查站各拿到三張這樣的評價紙。
唐斯愿意此刻給他一張,顯然是認可了他在報道時的表現,無論是手段還是心性,都符合檢查官的最低標準。
當然,程野猜測要是能拿到唐斯所謂的‘90’分,手里現在拿著的應該不是一張,而是兩張,甚至是三張都給他。
但...
“謝謝站長!”
“去吧。”
程野點點頭,將評價紙疊起來裝進背包,推門離開辦公室。
讓人有些意外的是,勞爾竟然沒走,站在辦公室不遠處的欄桿等他。
“嗯?你還有什么要對我說嗎?”
程野不禁好奇。
按照常規反派的做法,勞爾現在應該放兩句狠話,告訴他這件事沒完。
只要他呆在北檢查站一天,二世祖們就會聯合起來,將他針對到死。
除非哪一天他也愿意跪地求饒,這件事才能揭過去。
然而現實卻和他想的截然相反。
“程檢查官,如果可以,我想和你做一筆交易。”
勞爾走過來,臉上已經沒了先前的僵硬,面色平靜中帶著些討好。
“哦,說來聽聽。”
“加西亞是杰米的舅舅,他針對你,很大程度上是想替舅舅出氣。我們當時慫恿杰米,不過是想看東人檢查官出丑,實話說,今天不管來的是您還是其他東人,我們都會這么做,并非刻意針對你。”
程野用鼻音嗯了聲,示意繼續說。
“東西兩派的斗爭是檢查官之間的矛盾,是利益的矛盾,和我們這些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繼任的小輩無關。”
說到這,勞爾壓低聲音,“杰米他父親就這么一個兒子,就算今兒給您跪下了,往后照樣能當檢查官。可我不一樣...我父親有四個兒子,我是老大,要是今天朝你服了軟,他絕不會再讓我繼承職位。”
“所以你想讓我陪你演戲?”
“不用。”勞爾連忙搖頭,“只要你不把今天發生了什么往外說,不要像杰米舅舅加西亞那樣,在東人群體里大肆宣傳,我會保證今天什么也沒發生過,所有人都會忘記這些不愉快。”
咦,有點東西啊。
程野瞇起眼睛,上下打量眼前的金發男孩。
其他人身上還透著股不知天高地厚的幼稚,但在勞爾身上,他已經捕捉到一絲不屬于這個年紀的算計。
“我能得到什么?”
“一份承諾。”
勞爾立即正色道,指尖不自覺地摩挲著袖口紐扣,“這是我思來想去,能給出的最有價值的籌碼,只要不觸及檢查官派系斗爭,我可以保證...北站范圍內,無論發生什么,都能無條件的保你一次。”
“或者在精確一些,哪怕涉及到了派系之間的直接沖突,你被困在北站了,我也能給你爭取到一點時間,讓你打電話向東人求援。”
前半部分程野倒無所謂,可后半部分...聽完他的眼皮跳了跳。
“你的膽子好像有點大啊?”
“客氣了。”
意識到交易達成,勞爾猛地松了口氣,露出一絲發自內心的笑容。
“檢查官的位子只有一個,我三個弟弟都盯著呢,您覺得,我是該在泥巴里和他們打滾,還是該找個敢在檢查站開槍的人做朋友?”
“行了,我會當今天什么也沒發生。”
程野擺了擺手,抬腿離開。
一群溫室里長大的二世祖罷了,論起狠勁,連孤兒院的小崽子都比不上。
更何況他本來也不打算把這件事對外捅,現在能換來勞爾的承諾,算是意料之外的驚喜。
不過走了兩步后,程野又猛地停下轉過頭,驚得勞爾差點PTSD。
“還有事?”勞爾強壓下心頭的慌亂。
“我今天執勤的應該是A區吧,第一次過來,不如你順路帶我過去?”
“榮幸之至。”
tmd,早說啊,嚇我一跳。
勞爾暗暗松了口氣,卻也在心底打定主意,往后務必離這瘟神遠點。
其實早該想到的,第一次輪崗就敢來北站的人,怎會毫無準備?
只不過對方生得太過年輕,才讓所有人都產生了錯覺,誤以為能輕易拿捏。
可事實上,他們與程野根本不是一個維度的對手,這人的手段之狠辣,比某些二期檢查官還要強硬。
而且最讓人棘手的是,這家伙很懂得怎么利用檢查站的規則。
對付這種有腦子的人,還是交給哈林一派的檢查官頭疼去吧。
...
“這年輕人太氣盛,我看他啊...輪換不了幾輪就得死。”
門外腳步聲漸遠。
辦公室屏風后轉出一道身影,不是別人,正是副站長伊文·戴維森。
“行事狠辣卻根基不穩,最終不過是剛愎自用,誤人誤己。”
“所以我說啊...他和程武有點像。”
唐斯輕笑著接話,“不過年輕人要是不氣盛,那還能叫年輕人嗎?”
這話似有所指,很明顯的一語雙關。
戴維森的臉色變了變,腰背驟然挺直,“是我近期忙于外勤管教不嚴,站長放心,以后這種事情絕對不會發生了。”
“不會就好,北站最近鬧哄哄的,難免啊...讓外人看了笑話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