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什么人?!”
就在這時,那人似乎聽到了陸寒舟那聲沒捂住的悶笑,猛地扭頭,銳利的目光瞬間鎖定了他們藏身的斷墻方向!折扇“啪”的一聲合攏,指向他們:“鬼鬼祟祟!給我出來!”
蘇黎眼神一凜,陸寒舟和沈青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遭遇竟如此突然!
那人已經大踏步朝他們這邊走來,身后跟著一臉緊張和茫然的張三李四。隔著斷墻的豁口,他的目光帶著審視和被打擾的不快,在三人身上飛快地掃過。當看到一身狼狽破布衣、臉上還蹭著灰土的沈青棠時,他眼中似乎掠過一絲極難察覺的訝異,但旋即被濃濃的探究和官威取代。
“你們三個!”那滑稽大人的聲音帶著上位者的質問,“從哪里冒出來的?!在此偷看本官查案?意欲何為?!”
蘇黎(周大丫)反應最快,立刻又扯開她那粗糲的嗓門,帶著哭腔迎了上去,拍著大腿:“官老爺啊!可算找到能管事的青天大老爺了!民婦周大丫,這倆是我不爭氣的弟弟周舟夫婦。”
她一把將還在“發懵”的陸寒舟和病弱小婆娘沈青棠拽到錢進寶跟前,“我們是來給俺苦命的爹周老實收點遺物的啊!守門的官爺都準了!誰知道轉悠到這迷了路,就聽見大人您英明神武指點江山的聲音,嚇得俺們不敢動彈哇,只能在角落瞻仰大人的英姿。”
她一邊說,一邊用力掐陸寒舟的胳膊,一邊悄悄用身體擋住沈青棠半邊身子。
陸寒舟被她掐得一個激靈,疼得倒吸一口涼氣,但也立刻進入狀態,畏畏縮縮地抬頭看著錢進寶:“是……是的大人……俺們就、就想找點爹的舊衣裳……”
他的目光從三人臉上掃過。先看向蘇黎,那潑婦哭嚎的樣子實在……太有沖擊力了。又看向陸寒舟,窩窩囊囊,目光閃爍。最后,他的視線落在了被蘇黎半擋在身后的沈青棠身上。
眼前的女子穿著粗布舊衣,頭發簡單地挽著,臉上帶著塵土和刻意抹的鍋底灰,臉色蒼白,看上去病弱憔悴。她緊抿著毫無血色的嘴唇,目光低垂,身體微微顫抖著,像是受了極大的驚嚇。
他微微瞇起了眼。
蘇黎一看這大人盯著“弟妹”不放,心里咯噔一下,連忙扯開嗓門嚎起來,音量又提高了一個八度:“哎呀俺滴娘親誒!這破地方陰森森的!俺那病弱的弟妹可禁不住嚇啊!你看她這小臉兒煞白的!要是嚇出個好歹來,俺回家怎么給死了的娘交代啊!天殺的老天爺不睜眼啊……”
她一邊嚎,一邊不著痕跡地又把沈青棠往自己身后藏了藏,順便把那個破破爛爛的大包袱往錢進寶眼皮子底下送了送,“大老爺!您看!俺們就是來收點這個!全是破衣爛衫!俺爹命苦哇!臨了連副好皮囊都沒落下!大老爺您行行好,高抬貴手放我們過去吧!俺們就想去俺爹住的那個破草棚子角兒瞅瞅!”
這一通行為總算把錢進寶的注意力從沈青棠臉上暫時拉回到那散發著陳舊霉味和泥土氣息的包袱上。
那破布包袱的邊角都磨毛了,幾塊黑黢黢的破布頭從縫隙里擠出來,露出半截豁口的破碗口,怎么看都是一堆毫無價值的破爛。
那人的眉頭卻皺得更緊了,他伸手想用折扇去挑那包袱。
陸寒舟眼疾手快,猛地往后縮了一步,死死抱住包袱,像是護著命根子,驚恐道:“大人!不能挑啊!那里面…里面有俺爹最后穿的血…血褲子啊!臟!臟了您老人家的扇子!”他眼神躲閃,聲音又抖又急,幾乎帶上了哭腔。
“血褲子?”他捏著扇子的手頓了一下,臉上露出極其嫌棄的表情,像是怕沾染上什么不干凈的東西,立刻把手收回來,還下意識地用扇子在自己鼻子前扇了扇風,“什么大老爺,吾乃新科進士錢進寶!跟你等沒那么親近!”
“哎喲,原來是錢大人!”蘇黎見狀,立刻又是一巴掌拍在陸寒舟的后背上,怒罵道:“沒出息的慫貨!抱那么緊干啥!大人要看就看!讓官爺看看俺們收的啥!省得說俺們偷東西!”她嘴里罵得兇,動作卻麻利,一把從還在瑟瑟發抖的陸寒舟懷里奪過包袱,作勢就要解開。
沈青棠恰到好處地發出幾聲被嚇到的、壓抑的咳嗽聲,身體晃得厲害,像是要隨時暈倒。腳下卻在有意識地踩著什么東西,其他幾個人都顯然沒注意。
錢進寶看著那散發著不祥氣息的包袱,再看看臉色難看的“周舟”和搖搖欲墜的“周棠”,忽然間覺得自己跟這一家子收拾破爛、糾結“血褲子”的晦氣人在此費口舌,簡直是浪費時間。
他煩躁地揮了揮手,像是驅趕蒼蠅:“行了行了!晦氣!不就是收點死人東西嗎?去去去!趕緊收了滾蛋!別在這兒礙手礙腳,耽誤本官發財……噢不,別耽誤本官查大案子!”
他特意挺直了腰板,揮斥方遒般指著一個與沈青棠想去的方向截然不同的角落,“去那邊!你們要的破爛玩意兒在那個方向!”他手指的是片被清理過多次的廢墟,早已翻得底朝天。
蘇黎立刻如蒙大赦,連聲道:“哎!謝謝大老爺!大老爺英明!俺們這就走!這就走!不礙您的眼!”
她一把將包袱又塞回陸寒舟懷里,另一只手幾乎是架著沈青棠,腳下生風,風風火火地朝著錢進寶指的那……反方向。她口中應著,腳卻很誠實地往東南角雜役區奔,拖著兩人就走,速度之快,讓抱著包袱的陸寒舟近乎又被絆倒。
“哎喲……”差點摔倒的陸寒舟下意識抱住沈青棠的纖腰,懷中溫軟帶著清香的觸感像一道微弱的電流,瞬間擊穿了彌漫的廢墟氣味,讓陸寒舟的大腦空白了一剎,還好沒摔!抬頭,卻對上了沈青棠那不知所措的雙眸,兩人定在原地,此刻廢墟是安靜的,兩顆心卻驚起了駭浪。
陸寒舟急忙松開手,這回是真摔了,給沈青棠重重地行了個五體投地的大禮,要不是蘇黎扶著,估計沈青棠也被順勢帶倒了,那又是另外一番場景。
“廢物!平地都能摔!”蘇黎回頭低聲咆哮,眼神嚴厲如刀,仿佛在說要不是迫于錢進寶還看得見他們,她高低得現場剁了這“登徒子”的手,踏雪的晚餐便有著落了。
沈青棠回神,看著地上的陸寒舟這凄慘狼狽的樣,緊抿著唇,強忍著笑,眼中尷尬與催促交織,竟伸出手要拉他起來。被蘇黎嚇破慫膽陸寒舟顯然沒反應過來。
“還不走等著那錢大人請你喝茶?”蘇黎實在看不下去了,抬腳就要踹,陸寒舟不敢再耽擱,急忙起身,狼狽地跟上二人。看著眼前少女的背影,手心的余溫徹底擾亂了心跳的節奏。
“誒……我說……不是那個方向……”錢進寶指著那片“寶地”,還想重申自己的判斷,但那“周家三口”已經像受了驚的兔子,跌跌撞撞地消失在另一堆更高的廢墟斷墻后面了。他后面的話噎在了喉嚨里。
錢進寶看著他們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地摩挲著自己的下巴。張三湊過來,小聲問:“大人,追嗎?”
錢進寶瞪了他一眼,提高嗓門兒:“追什么追?一群收拾破爛的窮酸,能有多大出息?有這工夫不如再找找有沒有其他……嗯?”他提高嗓門兒。
他臉上浮夸的表情瞬間消失,收回目光,轉向剛才自己認定那片區域,臉色忽然沉了下來,眼神也變得無比銳利。他快步走到剛才沈青棠站著不動的地方,蹲下身,仔細地看著泥土上被蹭出的混亂痕跡,又用手指捻起一小撮顏色比周圍略深的浮土,放在鼻尖嗅了嗅。
一絲極其細微、混合著獨特焦香和某種……不易察覺的藥味?瞬間被敏銳的感官捕捉到。這味道……絕非燒毀的布料或木料那么簡單。錢進寶的眉頭深深鎖起。
他站起身,臉上之前那故作高深、急于表現的神情徹底消失,只余下如同寒潭般的深不可測。
他微微側頭,用只有身邊兩人能聽到的聲音低語,聲線沉穩冰冷,與剛才的浮夸判若兩人:“張三,李四。你們繼續在這兒找線索……動靜大點!”
他頓了頓,補充道,“剛才那三人……盯緊他們離開的方向。”
張三李四渾身一凜,立刻應道:“是,大人!”
緊接著錢進寶目光掃過四周。
墻角,一個佝僂老差役有氣無力地拖著半席焦黑的尸骸往板車上拽。錢進寶見狀立刻又恢復了先前的模樣,捏鼻子用早已走遠的“周家三人”都聽得見的聲音喝罵:
“呸!半截身子入土的貨色,倒配在這兒當差搬死人!”他折扇嫌惡的一指,“手腳利索點!弄完尸首立刻給老子滾蛋……別碰壞了本官的重大線索!”
接著滿是厭棄地對身邊的張三李四道:“就這活尸樣兒,吃官糧都是造孽!這就是不讀書的下場……”
老差役嚇得肩膀一縮,垂頭拖著尸席,更重地弓起脊背,灰撲撲地挪進廢墟更深的黑影里。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