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初，洪武二十六年。

應天府。

市井之中，販夫走卒們閑來無事，聚在一塊兒互相嘮嗑。

也不知道是誰說了點什么，忽然間所有人的臉上都浮現出了仿佛看見太陽從西邊升起，朱標從墳里爬出來的震驚表情。

不過僅僅是瞬間，震驚就被不滿與鄙夷取代：

“俺讀書少，你就想欺負俺沒文化？看見俺這沙包大的拳頭了沒？”

“就是，太扯淡了，這種事情怎么可能呢？”

“你還不如吼兩聲“村里發金條”呢，這樣沒準會有腦子不好使的人信以為真。”

“扎不多德勒，這要能是真的，以后你就是說皇上要立李御史為后，我都得信上三分。”

“就是！胡說八道也不帶這樣的。”

“街坊把你當朋友，你把街坊當弱智？”

剛剛說話的那個人頓時有些急了：

“我真沒扯謊！諸位若是不信，何不親自去涼國公府一探究竟？我可提醒諸位，錯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

話說完，這人轉身就走。

而市井里頭，眾人面面相覷，最后雖然都是滿臉的狐疑，滿嘴的不信，但無一不是選擇了暫時放下手頭的事，朝著涼國公府走了過去。

……

應天府，涼國公府前。

此時里三層外三層到處都是人。

且所有人都拼了命的往前面擠。

就仿佛前面有觀世音菩薩正在顯靈。

不過，這是玩笑話，自然不可能真的發生這么荒唐的事情，可此時正在發生的事情對這些老百姓來說，與觀世音菩薩顯靈其實也沒什么區別了。

涼國公府的大門之下，整整齊齊跪著一百多人，這些人全都脫掉了自己的上衣，背上綁著荊條，滿臉的懊悔之色，一邊哭一邊喊著“我有罪”“我不是人”這類的話。

“你們都閉嘴！”

這一百人的最前頭，有一個極為精壯的漢子筆挺地跪著，他對著身后的人大喝了一聲，然后看著前方攢動的人頭說道：

“父老兄弟們，今日，藍某是來向諸位請罪的！我打了一輩子仗，嘴上喊著保家衛國，可除了殺了點蒙元的韃子之外，那是一件人事都沒做啊！

我不光縱著那群狗崽子搶你們東昌的田、還命他們燒你們的房！你們被我逼得賣兒賣女啃樹皮，上府衙告狀的時候，我這狗娘養的東西，卻在軍帳里摟著美人喝著美酒！把你們的冤屈當個屁！

最該千刀萬剮的是捕魚兒海那一夜——我灌多了黃湯，把北元王妃拖進帳篷糟蹋了！人家吊死在旗桿上那會兒，我還他娘的吹噓這是戰利品！什么天朝仁義？我就是個畜生！

可我藍玉呢？搶你們的田，辱你們的妻，連喜峰關城門都敢劈碎逞威風！還一直以英雄自居，直至今日，方才明白自己不是英雄，是喝兵血吃民肉的豺狼！簡直畜生不如啊！

往日里，我藍玉不知錯，但今日幡然醒悟，心中羞愧難當！我自知萬死難贖，但還是想盡己所能，補償諸位鄉親！

鄉親們抄起爛菜葉子砸！抓起馬糞糊老子臉！要是這顆狗頭能換陛下少殺幾個藍家娃娃，我情愿被野狗撕碎了嚼！

來！所有和我有仇的，有冤的，都把我往死里打出氣！我絕不還手！

氣出夠了也別急著走，我已經吩咐府中的下人去后庫清點財物了，我決定要將這些年搜刮的民脂民膏，全部散還給諸位鄉親！“

話音落下的同時，便有幾個家仆嘿咻嘿咻搬著十數個大箱子從府里出來。

涼國公府外的百姓見到這一幕皆是震驚的瞪目結舌，不多時，人群之中就爆發出了激烈的議論之聲。

“我的老天爺誒，這居然是真的？”

“這人真的是藍玉嗎？這畜生居然會悔改？！莫不是，被害死的人的冤魂上身了？”

“藍居會和我們負荊請罪？誰來抽我幾巴掌？我肯定是做夢沒有醒！”

“這什么情況？天好像也沒塌下來啊？！”

“……”

這會，藍玉臉上懊悔的表情很是真摯。

但心里頭卻是無比的郁悶。

這下好了！非但是在滿城人的面前脫了衣服丟人現眼，還把這些年積攢的家底全部賠出去了！

早知道這些年就該收斂一些。

忽然，藍玉想到了藍玉，眼中閃過了敬佩之色，心里頭暗暗想道：

雖然損失很大，但仔細想想不難發現，這法子的確是唯一的生路！我負荊請罪，表達了自己改過的決心，散盡家財，得了百姓的原諒，再加之李先生暗中相助，如此多管齊下，皇上即便再如何對我有意見，想必也會酌情對我寬大處理。接下來，我的結局有二，其一皇上見我誠心改錯，削我的爵位，罰我的俸祿，然后把我留在應天府里，等以后再啟用，其二，皇上會按照李御史先前說的，把我貶為庶民，趕出朝堂，這兩種情況皆有可能發生，不過有李先生在的話，后者的可能性相比不會太高，有李御史為我美言，皇上肯定會對我寬大處理，如此一來，用不了多久我就又能東山再起。

想到這里，藍玉郁悶的心情緩解了不少：李先生真乃神人也！若不是李先生足智多謀，光憑自己，打死也想不到這般“破而后立”的保命之計。

藍玉越想對李暄就越是敬佩，他憶起之前自己對李暄出言不遜的事情，心里頭頓時十分的慚愧，想要做點什么，彌補一二，于是，便對著前方的百姓喊道：“藍某能幡然醒悟，皆是李暄，李御史之功也！諸位若是想感謝的話，就去感謝李御史吧！”

話音落下，人群之中頓時又爆發出了一陣議論。

“李暄？李御史？”

“說的莫非是，不久前刺殺秦王的那個義士？”

“原來是那位啊！怪不得藍玉會悔改。”

“誒，你們說李御史會不會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下凡？”

“肯定是這樣！若不是菩薩下凡，李御史殺了秦王，怎么可能活的下來？”

“一會兒回家，我就找人做一個李御史的神像，日日夜夜供奉！”

“算我一個！”

“李御史，可真是我們老百姓的大救星啊！”

藍玉看著眼前的這一幕，不禁沾沾自喜了起來：老百姓現在這么敬仰李先生，以后誰再想對李先生動歪腦筋，可就得掂量掂量后果了！哪怕是皇上都不能例外！回頭，我把這件事和李先生說一說，李先生肯定會夸獎我有頭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