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光污染為夜云鍍上赭紅色鑲邊,油蟬發出“知了知了”的短促嘶鳴。
燥熱的夏夜,窗戶張掛著防蟲的紗窗。外面似乎下起了小雨,要不然怎么會有濕潤的空氣飄進來。
這么想著,真澄的眼皮瞇開一條細微的縫隙,就像是晨光熹微時天空邊緣的魚肚白,但還不足以讓整片夜空變亮。
“好近……”
突然有宛若呢喃的細碎絮語,將他幾乎陷入夢境的意識拉回現實。
“還是第一次,近距離看到這樣的真澄呢,果然,好可愛啊……”
像絲綢一般細膩的觸感從臉頰傳來。
面前的身影顫抖著伸出手,覆在他的右臉上。
熱度透過肌膚傳遞過來,讓真澄稍微清醒了些,看見一雙溫柔而濕潤的眼眸。
剩余的視野仍處于一片模糊的狀態,眼眸的主人像是快要和黑暗融為一體。
長長的頭發垂了下來,發梢接觸到臉頰,帶著發酵般的暖意。
“……雖然已經說過無數次了,但只要看見這張臉,依舊忍不住說出口呢?!?/p>
“真澄……我喜歡你哦。”
真澄似乎看見她用空虛的眼神凝望著自己。
濕潤的空氣,原來不是雨水,而是人類溫熱的吐息嗎?
朦朧中,他聽到面前的身影接著說道:
“……明明在東京時,還可以努力保持平靜,但到神戶后,和真澄朝夕相處同居在一起?!?/p>
“這份感情,就算拼命想隱藏,也抑制不住了呢。”
“想要觸碰真澄的肌膚,想要抱緊真澄的身體,想要親吻真澄的嘴唇,甚至更進一步——把真澄徹底‘吃掉’!”
那道身影緩緩湊近,小心翼翼地把真澄的氣息卷進口中,雙頰染上紅暈。
“哈~為了不被真澄討厭……我每天,每天,每天都在很辛苦地忍耐呢?!?/p>
“把自己裝成一個,真澄喜歡的,安靜乖巧的好孩子?!?/p>
“所以,只有今晚就好,至少讓我多攝取一點你的體溫……”
她壓下上半身,定定凝視過來的眼神,是像抓住獵物的蜘蛛一樣的掠食者的眼神。
“你知道嗎?真澄?!?/p>
“我小的時候,一直都很討厭夜晚,我從沒有像此刻一樣喜歡過夜晚?!?/p>
“因為……這是只屬于我們兩個的世界,沒有那幾只偷腥貓打攪,我們可以安心地緊密聯結在一起?!?/p>
“啊~還有比這更幸福的事情了嗎?我已經幸福得快哭出來了哦?!?/p>
她像是在對真澄傾訴,又像是自言自語,顫抖的聲線里帶著欲罷不能的歡喜。
因為大腦還處于迷迷糊糊的淺度昏睡,無法順暢地運作思考,視野也模糊不清,因此身體的感覺愈發敏銳。
真澄能察覺到,她正與躺在床上的自己形成騎乘的姿勢。
那道美麗的容顏緩緩靠近,在自己耳邊低語。
“吶,真澄?!?/p>
脊椎泛起淡淡的涼意,讓他感覺自己被某種美麗而危險的掠食者鎖定了。
“你還是一樣的受女孩子歡迎啊?!?/p>
“在東京的時候就是這樣,只是那些偷腥貓,都有被我好好地攔下來?!?/p>
“好過分啊,每次看見你和其他的女孩子在一起談笑風生,我的心臟就痛苦得不得了?!?/p>
“嫉妒,執著,獨占欲,我從未想過這樣的感情會朝向自己?!?/p>
“咖啡店里的幾只偷腥貓,誰最討你喜歡?還是外面那只綠眼珠的美洲野貓?”
“我想想,你和麻美對話的次數最多,光是今天我在場時,就有整整60次?!?/p>
“那個不知恥的女人,和你在一起時總會挑釁似的挺起胸部,嘁——最近還會若有若無的顯擺雙腳?!?/p>
“不過最過分的,是你和凜音下意識對視的次數,足足有13次!為什么!明明和你心有靈犀的人,只有我一個就夠了呀。”
“還有海月,那個我行我素的孩子,你觸碰她身體的次數有6次,手背,小臂,大臂,肩膀,額頭,還有,還有!”
從窗欞折射進房間的月光,照亮那張精致的臉蛋。盡管扭曲,卻含有一種異樣美感的笑容,被紅潤的唇瓣細細勾勒出來。
“啊~必須把這些亂七八糟的味道,好好從真澄身上洗掉才行?!?/p>
“用我的身體,徹底地洗干凈!”
夜色中,纖細的身影被映射到墻壁上,拉伸成修長的形狀,就像一只帶毒的蜘蛛。
當你為她美麗表象而留神時,香味朦朧了景物,也對你的大腦恣意妄為,在身邊編織出一張看不見的網。
被蛛網束縛的獵物無法掙脫,只能眼睜睜看著她用連接毒腺的觸角,伸進身體釋放毒藥,將刻有她標記的毒液流遍獵物全身,變成她的傀儡。
她又一次壓下上半身,體重壓迫過來,真澄還昏昏沉沉的意識,此刻又活躍了一些。
雖然尚未完全清醒,但已足夠他囁嚅嘴唇,呢喃著開口說:
“——黑……川?”
孱弱的聲音在房間里響起,他看到面前的身影猛然僵住,驀地換上一副恐懼到極點的語氣,小心翼翼地問道:
“真澄……你,你什么時候醒過來的?不,不是這樣的……”
越想掩飾,越說得吞吞吐吐,支離破碎。
“是你嗎?黑川?!?/p>
真澄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又重復了一遍。
“還是……我在做夢?”
“夢?”
聞言,那張流露出恐懼神情的俏臉上,重新綻放出溫和的笑靨:“是,是……夢沒錯哦?!?/p>
“沒錯,只是真澄太思念我,所以做了一個想我的夢而已。嗯嗯,就是這樣!”
不由分說地,她輕輕從真澄的身上離開,繼而細心妥帖地為真澄蓋好被子。
“那么晚安,真澄。”
“請做一個和我心靈緊密相系,靈魂深度聯結,還有,還有**也相互溫存在一起的,美妙的夢境吧?!?/p>
說完這句話,她的聲音和身影都消失在房間里。
只有似有若無的香味,縈繞在鼻尖,朦朧了意識。
真澄在困倦之下,又一次沉墜進入夢境中的世界。
輕輕闔上門,黑川澪背靠著走廊的墻壁,沉默著吐出一口氣。
“……好險,好險?!?/p>
月光從窗戶的縫隙漏進來,在她光滑的背脊上滑過,蜜金色的秀發恰到好處地覆蓋著大半部分的**,她肌膚雪白,細膩有如陶瓷般完美無瑕。
調整好紊亂的呼吸后,黑川澪的聲音輕輕在黑暗中響起。
“……我是不會放棄的!”
只是,明明應該是飽含堅定的話音,此刻的語氣卻嬌軟得仿佛要滴水。
她強撐著走回房間后,好像失去了所有力氣,軟綿綿地跌坐到了地上。
沉重的情感在突破到臨界點后,似乎再也無法抑止,滿溢而出。
足趾繃緊,然后死命地蜷曲并攏。
她旋即從齒縫間溢出一抹很低,很淺,像是壓抑到極致,悲戚中,帶著無法抗拒的哭腔的低吟。
◇
翌日清晨,真澄從床上醒來,神清氣爽地伸了個懶腰。
白天在游樂園擺攤營業做咖啡,晚上回房間創作,在身心俱疲后沉沉入睡,休息的效果似乎格外好。
清透耀眼的晨曦從窗簾縫隙折射進來,正微微蕩漾。
他拉開窗簾,讓陽光填滿屋子,然后走下二樓的盥洗室洗漱,恰巧遇到正在吹頭發的凜音。
不,已經不算湊巧了。
最近一段時間,真澄發現兩人的生活節奏正慢慢步入同頻,神代洗完頭發烘干的時間,恰好也是自己起床下樓洗漱的時間。
“早上好?!彼蛘泻?。
“早上好?!?/p>
凜音一面以吹風機烘干發尾,一面回答他。
少女的嗓音清冷淡漠,但吐字清晰,音量雖然不大,可每個字都清楚傳進真澄耳朵里。
“頭發,長了呢?!?/p>
“嗯?”
“我是說你。”
真澄對著鏡子,揉了揉睡亂的頭發,點頭道:“是長了不少。”想起之前和神代談到剪頭發的事,于是開口說:“那等會兒就拜托你,幫我修剪一下?!?/p>
這是之前說好的事。
“嗯?!鄙倥c點頭。
洗漱完畢,他回房間換了身衣服,一如既往開始晨跑。
叫了一夜的油蟬,仍舊在早上的空氣里不停歇,聒噪的鳴叫聲融化在夏日暑氣里,六月已經走過一大半。
天空不見半朵浮云,草尖無力豎直,在真澄跑步時經過掀起的微風里動搖,彎折。
這樣的天氣堅持晨跑,對于普通愛好者而言,實在是一場對意志力的艱難考驗。
他在海邊的自動販賣機,找到了上次在游樂園買給黑川的瓶裝綠茶,真澄擰開瓶蓋,“咕嘟咕嘟”灌了一大口。
果然,味道很苦,但總比真澄的一生之敵蔬菜汁要好多了。
走回繁星的時候,手里的寶特瓶因為體溫和暑氣的雙重作用,已經變得溫熱。
“我回來了。”
真澄掀開簾幕,打算從冰箱里取出紙盒裝的現成麥茶喝。
結果一進廚房,從鍋里冒出來的蒸騰熱氣直撲向他,黏在肌膚上,迅速凝結成汗水,下意識地說了一句,“好熱。”
聽到聲音,神代凜音歪過頭,看了一眼真澄,因汗水濡濕而緊貼著身體的棉質短袖,撐起一道流暢而優美的瘦削線條,身軀比起四月初見時,顯得精實不少。
“洗澡水放好了,可以直接去洗?!彼卣f。
“哦,麻煩你了。”
真澄聽著她那凜然宛若冰塊的聲音,心情似乎平靜了些,從冰箱里拿出冰好的麥茶,倒進玻璃杯里,一口氣喝光。
“呼啊……”
這種好像要浸透喉嚨般的沁涼感真是太棒了,果然夏天就是要這樣。
也許是家里開咖啡店的緣故,真澄對綠茶的苦味,和對咖啡的苦澀,完全不在同一種耐受程度上。
常喝的茶飲,只有紅茶和烏龍茶而已。其中紅茶是自己沖泡,烏龍茶的話,他父親喜歡喝伊藤園,真澄自己則是三得利喝得比較多。
至于麥茶,不含茶多酚,茶堿,咖啡因的茶飲還叫茶飲嗎?
一邊在腦海里無聊地思考茶飲料的話題,真澄上樓回房間換下衣服,抱著浴巾走到浴室。
“誒?真澄君,早啊?!?/p>
眼前,抱著浴巾的麻美懶洋洋地打了個招呼。
“早,你今天起得挺早?!?/p>
“因為天氣真的好熱,就算想賴床,反而會因為身上黏著汗水,沒法再躺下去?!?/p>
窗外的油蟬正朝氣蓬勃地鳴唱,與麻美蕩漾著慵懶的語聲形成鮮明對比。
“我說,真澄君,為什么只有一樓的用餐區有冷氣啊?”
“沒有空調,夏天客人會不滿意?!?/p>
“問題不是這里啦!”麻美蹙眉:“要是房間里也有空調就好了。”
“這么多房間,全都安裝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說的也是?!甭槊绹@息。
“哦對!想起來了!”她突然握拳敲掌:“倉庫里還有臺電風扇吧,現在是它發揮作用的時候了?!?/p>
“那臺電風扇?”真澄想了想,回憶道:“我記得我上小學的時候就有它了,這么多年還沒丟掉?”
“不許你詆毀電風扇君!”
麻美用手指戳著他的臉頰,語氣不悅:“真澄君,這臺電風扇可是我的救命恩人,這兩年里,每一個燥熱的夏夜,都是它陪我度過最難熬的時刻。”
“每次熱的受不了,我就會把自己脫個精光,然后對著電風扇‘啊~~~~~~~’。”
“不需要講的那么詳細。”真澄搖頭嘆息:“我對這些沒興趣?!?/p>
他轉移話題道:“你不是要洗澡嗎?”
“真澄君不也是來洗澡的嗎?”
“你的意思是要一起洗?”
麻美眨了眨眼,促狹地勾起唇角:“沒人吃醋的話,我不介意哦?!?/p>
“算我輸給你了。”真澄扶額。
“那獎品呢?”她不依不饒。
“獎勵你在我之前洗。”
“哼哼。”
麻美流露出可愛的得意表情:“好奇怪啊,真澄君,洗澡這種事有什么好謙讓的?!?/p>
“我只是習慣了最后一個洗而已?!闭娉握Z氣平靜地解釋道:“如果有人等在自己后面,總有種焦慮的心情,好像必須快點洗完才行?!?/p>
“誒——是這樣啊?!?/p>
麻美歪著頭,嫣然一笑:“那就謝謝你啦,真澄君?!?/p>
“泡澡水我會給你留著的?!?/p>
“不需要?!闭娉温冻鰺o奈的表情:“又不是一家人?!?/p>
(注:島國洗澡和泡澡分開,先洗干凈身體后再進入浴缸,家庭為了節約,會共用一缸水。)
“誒?這是什么意思?”
麻美以不正常的夸張速度瘋狂眨眼。
“難不成……真澄君想和我成為一家人嗎?”
她旋即抱著浴巾鞠了一躬,雪白的溝壑在眼前一掠而過,連口氣也不喘地,連貫說道:
“抱歉真澄君我雖然對你很有好感但是直接跳過曖昧期交往階段直接結婚成為一家人未免太快了些至少給我些時間準備而且現在的場合未免太隨便了所以實在是對不起——”
相比與上次,這次無論是臺詞量還是連貫程度都有顯著進步。
“當我沒說。”
真澄按著太陽穴,發出傷腦筋似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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