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是在少夫人的慈悲下,才僥幸撿回一條性命,若非少夫人出面,你豈能茍延殘喘至今?”
楊嬤嬤的一擊之下,虞然的面紗應聲而落,露出那張已經腫脹不堪的臉龐。
臉上的痛楚遠不及她內心的委屈那般翻涌,她連忙拾起面紗,緊緊捂住臉頰,眼眶中已盈滿了淚水。
她始終懷揣著超越李嬌嬌的念頭,然而今日卻當著李嬌嬌的面被眾人指責,他們的話中無不透露出對她能力的不屑,甚至還要她收拾爛攤子,這怎能不讓她痛心疾首?
老爺子冷冷一瞥,目光如炬。
“今日召集你們前來,并非只為這一樁小事。從今往后,管家之權便交由嬌嬌,府中大小事務皆由她打理。我倒要看看,日后還有誰敢裝聾作啞!”
他言罷,目光轉向曲氏和老夫人。老夫人心中發虛,不敢與他對視,只得附和道:“嬌嬌一向穩重可靠,后宅交給她我自然放心。大嫂,你說是不是?”
曲氏氏一愣,隨即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母親所言極是?!?/p>
老夫人親自從管家手中接過牌子和鑰匙,交給了李嬌嬌。
“祖母……”李嬌嬌剛欲開口,便被老夫人含笑打斷:“你莫要推辭。即便有人想渾水摸魚,但你并未給唐家丟臉,這足以證明你的能力。你放心去做吧,祖母會為你撐腰。若有人膽敢鬧事,你大可按照自己的意愿處置?!?/p>
兩位長輩表明了立場后,李嬌嬌低頭看了看手中的鑰匙,沉默片刻后才行禮:“是……”
虞然本以為事情已經告一段落,自己身上被潑的污水也將過去了。然而,令她意想不到的是,老爺子竟又將手指向了她。
“將這禍根捆綁起來,送往漠北處置。”
眼神如刀,雖平靜無波,卻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堅決。
“祖父!”唐玉容神色驟變,護在虞然身前,“盡管她行為有失,但初衷也是為了唐家的利益,請您寬恕她這一次吧?!?/p>
虞然早已嚇得魂飛魄散,老爺子的命令在她心中無異于帝王詔書,一想到可能被人販子帶走,她就感到不寒而栗。
“老爺子,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以后我再也不敢擅自做主了,請您這次就饒了我吧?!?/p>
她已無暇多想,雙腿一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叩頭求饒。
老爺子只是冷漠地注視著她,語氣嚴厲道:“我的話你們都沒聽見嗎?還是覺得我老了,說話不管用了?”
此言一出,在場眾人皆嚇得跪伏在地。
眼見兩名仆婦步步逼近虞然,唐玉容心急如焚,一把將她拉入懷中,怒目而視。
“你們誰敢碰她一下試試!”
言罷,他跪行至老爺子腳邊,懇求道:“祖父,虞姑娘已經深刻反省了自己的錯誤,若將她發賣,她必無生路,而失去她,我也無法茍活?!?/p>
“混賬東西!”老爺子怒不可遏,揮手便是一記耳光。
曲氏見狀大驚失色,連忙上前扶起兒子。
“父親,玉容身子弱,受不得打也經不起刺激啊!她不過是個身份卑微之人,您可別為了她氣壞了身子,傷了您和玉容的和氣啊!日后我定會對她嚴加管教,您就饒了她這一次吧?!?/p>
看著兒子對這賤人如此珍視,曲氏心中暗自擔憂,生怕兒子因此氣出什么好歹來。
晏老夫人躊躇片刻,轉向老伴兒,“罷了,該懲罰的、該訓誡的都已處置妥當,大嫂也承諾會嚴加管教。小輩間的事,還是交由他們自行解決吧?!?/p>
老爺子冷哼一聲,目光深邃地審視著孫子臉頰上那片紅腫,良久,才緩緩轉向虞然。
“現今唐府的后宅誰主事?”
虞然心頭猛地一顫,“少……少夫人……”
“你,又是什么身份?”老爺子再度發問。
“府……府醫……”虞然囁嚅道。
“府醫?哼,你是下人!”老爺子聲音驟冷,目光如炬,仿佛要將虞然看穿,“當初是你懇求唐家收留,給你一線生機。如今你雖身在唐門,卻仍是下人,而非主子!念在你曾救我一命的份上,今日姑且饒你一命。若再敢有下次,膽敢逾越云淮,我必將你杖斃,棄于亂葬崗!”
虞然渾身一顫,嚇得噤若寒蟬。此刻她終于明白,老爺子如此對她,既是對她的警告,也是在為李嬌嬌樹立威信。
她心中委屈與怨恨交織,卻不敢有絲毫表露。
一番訓誡后,老爺子令眾人退下,唯獨留下了唐玉容。
望著已比自己高出許多的孫子,老爺子語重心長地道:“今日之事,你可已全然明了?”
唐玉容點頭,“祖父,我明白了。是我考慮不周,只想著宴會簡單,未曾料到其中暗藏玄機?!?/p>
見孫子確實在反思而非遷怒于虞然,老爺子頗為滿意,“今日之事,你確應好好感謝你的發妻。若非她,那物件所招來的禍端,將如懸于唐家頭頂的利刃。你可明白?”
言及此處,他輕輕嘆息,“我知道你與她情誼深厚,難以割舍。但如今嬌嬌當家,你必須權衡利弊,明白妻乃妻,無人能越其位?!?/p>
昔日,唐玉容滿心怒火,誤以為李嬌嬌蓄意刁難虞然,而今聆聽祖父一番剖析,不禁心生寒意,背后隱隱泛起冷汗。
若非原配及時出手,他們全家恐將陷入萬劫不復之境。
暫且不論衣物風波,單論那些死魚堂而皇之登上宴席,不僅令唐家顏面掃地,一旦食客食用不適,其后果更是不堪設想。那些權貴之家,稍有閃失,他們根本無力賠償。
更令他痛心疾首的是,五千兩白銀付諸東流,若是當初聽從李嬌嬌之言,又何至于此?如今,真真是如肉包子打狗,一去不返。
思及此,他對之前對李嬌嬌的呵斥感到深深愧疚。
“祖父,孫兒已知錯,日后定當謹慎行事,虞姑娘那五千兩的魚錢,孫兒也定當設法償還。”
見他悔意誠懇,老爺子心中稍感寬慰。
“罷了,只要她能安守本分,不再生事,此事便作罷。你俸祿微薄,家用尚且緊張,銀兩之事我自會設法解決,你與嬌嬌和睦相處便是?!?/p>
言罷,老爺子轉身離去,留下虞然在門外,她怯生生地望著唐玉容,眼神中滿是不安。
“玉容哥哥,我們還是回去吧……”她輕聲說道。
唐玉容凝視著她,緩緩開口:“你先回吧,我還需往意景閣一行?!?/p>
言罷,他轉身離去,未曾回眸一顧。
虞然的淚水終是抑制不住,肆意流淌,化作聲聲哭泣。
柳氏母女并未遠離,柳氏素來愛湊熱鬧,目睹此景,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哼,真是個不祥之人,若非老爺念及二公子,她早已吃盡苦頭?!?/p>
唐落雁卻好奇地問道:“娘,祖父方才所說裝聾作啞之人,究竟是誰?”
二姑娘唐芳華接過話茬:“怕是祖母與大嬸嬸吧,她們明知虞姑娘橫刀奪愛,卻視而不見,祖父這是在警告她們呢?!?/p>
柳氏輕撫發髻上的玉簪,沉吟道:“早該如此警告了,對大房她們太過縱容,對咱們卻嚴苛異常。只盼嬌嬌掌家后,能為你哥哥找得一位賢妻,也好讓我早日抱上金孫?!?/p>
明明大房最是不成器,生下早產的唐玉容,便成了全家的寶。而我的兒,身為家中長子,才華橫溢,卻始終得不到祖父的青睞。自原配夫人去世后,即便我如何懇求老夫人她們,也不愿為豐兒另尋良緣,每每念及此事,便氣憤難平。
“去庫房挑選一份厚禮,明日我親自送往嬌嬌……”
結束了一天的忙碌,李嬌嬌步入屋內,隨即倚靠在柔軟的榻上,打算稍作休憩。然而,剛剛躺下不久,唐玉容便走進來,這迫使她不得不匆忙起身,迅速整理好衣衫。
“夫君,你怎么此刻來了?”她輕聲詢問。
唐玉容輕輕挑眉,目光中帶著幾分戲謔:“怎么?我難道不能來嗎?”
李嬌嬌一時語塞,心中其實并不太愿意在此刻見到他。
唐玉容牽起李嬌嬌的手,臉上掛著和煦的笑容:“今日你著實辛苦了。”
李嬌嬌輕輕抽回手,轉而拿起已經煮好的茶水,為他斟了一杯,語氣平淡:“不過是分內之事罷了?!?/p>
感受到手中的溫暖驟然消失,唐玉容心中不禁泛起一絲失落。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每次他試圖拉近與她的距離,她都會如此冷淡地抽回手,顯然對他心存芥蒂。
“上次的事情,是我對不住你。如果當初聽從了你的建議,或許就不會引發那么多的麻煩。”唐玉容突然開口道歉。
李嬌嬌聞言一愣,顯然沒想到他會主動提及此事并道歉。
就連在一旁的何嬤嬤和秋怡也露出了驚訝的神情。在這個男尊女卑的世界里,丈夫向妻子道歉簡直是聞所未聞。在李家這么多年,她們聽得最多的是云老爺對夫人的訓斥,卻從未聽過他的一句歉意之言。
然而,唐玉容的話鋒一轉:“但嬌嬌,雖然那件事我有錯在先,可你的過錯也不小。你明明知道那匹布料的來歷,卻為何不直接告訴我?眼睜睜看著我犯錯受罰,你這又是何其殘忍。她跟你不同,你是這個家的主母,有名分、有地位、有祖父作為后盾,甚至整個京都都對你青睞有加。而她,不過是個無依無靠的孤女。你又何必如此為難她?我希望你能把她當作親妹妹看待,等她康復后,我讓她來你身邊伺候?,F在你掌家了,就多教教她吧……”
手中的茶杯被她反復握緊,卻始終未能鼓起勇氣遞給唐玉容。
這本應傳遞的茶杯,此刻卻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寒意侵襲全身。
“夫君,那匹珍貴的布料,本是皇后念及我祖母之恩情,不顧禮制私下賜予的。然而,家中上下皆認為其過于奢華,祖母離世之時,我們始終未敢將其用于葬禮。我曾多次提醒,這樣的衣物不宜穿戴,也對你提及過此事,可又有誰真正放在心上?如今皇后已仙逝,若此事泄露,李家私藏鳳翎緞的秘密一旦曝光,我們又將如何自立于世?”
言罷,李嬌嬌緩緩抬頭,目光直視唐玉容,語氣中帶著前所未有的堅定:“話說至此,夫君還認為我是在刻意隱瞞嗎?”
“再者,夫君讓我教導她管家之道,究竟是何用意?是希望她日后能獨當一面,還是別有他圖?莫非夫君真的打算讓她取代我的位置?若真是如此,還望夫君賜我一紙休書,也好過日后傳出笑話,讓唐家、李家以及我本人顏面掃地?!?/p>
李嬌嬌罕見地展現出咄咄逼人的氣勢,讓唐玉容一時語塞。他望著她那雙平日里溫柔如水的杏眼,如今卻閃爍著如刀般凌厲的光芒,只覺無地自容。
他內心深處確實藏有私念,夢想有朝一日能讓虞然執掌家業。畢竟,她出身卑微,若李嬌嬌未曾歸來,或許還能憑借下人們的幾分敬意安然度日。然而,李嬌嬌的回歸徹底改變了她的處境。作為名正言順的主母,李嬌嬌始終備受尊崇,這讓虞然的未來充滿了挑戰。若她能早日掌控唐家大權,或許就能避免日后的輕視與委屈,確保自己在不在她身邊時,她也不會受氣。
但這些隱秘的心思,他一直深埋心底,未曾透露分毫,直到今日被李嬌嬌無情地揭開,讓他連抬頭面對她的勇氣都蕩然無存。
“你別亂說,我怎么可能休了你?你是我的正妻,無人能取代你的位置?!彼曇粑⑷?,邊說邊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李嬌嬌的臉色。
李嬌嬌垂下眼簾,端起茶杯淺酌一口,并未將茶杯遞給他。
“夫君還有其他事嗎?”李嬌嬌的話語中帶著一絲逐客之意,唐玉容豈能聽不出來?然而,他此行目的并非僅為虞然而來。
“還是嬌嬌聰明絕頂,我今日前來,其實還有一事想聽聽你的高見?!彼媛峨y色,繼續說道,“宴會雖已籌備妥當,但再過三四日便是慕太師所說的期限。父親欠他的十萬兩白銀,利息都已高達三四千兩。我們東拼西湊,也只夠還利息,那十萬兩本金卻仍無著落。你說,這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