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河上的時日是極其無聊的。
頭一天兩天,周維岳還能提起興趣觀看兩岸風景,可時日久了,就只覺得這日子簡直無聊透頂。
尤其在這船上吃的東西更是千遍一律,周維岳有點后悔坐上這一“班”船了,心想自己應該坐在真正運輸稅糧的船隊上的,這樣起碼商隊在沿途貿(mào)易的時候,自己還能改善改善伙食。
這只船隊上除了泥巴就是砂石,便是拿去賣也無人問津。
好在汪泰鴻似乎瞧出了周維岳的煩悶,在一個清晨,捧著一根光禿禿的竿子找到了周維岳。
“大人,您瞧這是什么!”
周維岳瞇著眼睛掃了一眼,訓斥:“怎么?你也拿本官來開玩笑?可是要本官拿這柳條來抽你這個小鬼?”
“哎喲喂!大人!小民哪值當您專門拿柳條來抽!這可不是柳條!您瞧,這東西裝上魚線,可不就是根釣魚竿么!”汪泰鴻一臉諂媚,又變戲法似的掏出一件麻衣。
“這麻衣拆出線來便能拿來釣魚,魚鉤這東西更是隨處都能湊合,正值秋日,這衛(wèi)河中的鰱魚正是肥美的時候,大人您可要試試?”
這下,周維岳興趣大增,從汪泰鴻手里接過那根竿子。
見周維岳感興趣,汪泰鴻接著奉承道:“小民也是見大人您在這船上煩悶,湊巧咱們不是飄在運河上么,這隨處都是釣臺,或可為大人您解解悶!”
“你這商賈!也是個溜須拍馬之輩!”周維岳笑罵,但握著那根魚竿卻愛不釋手。
“嘿嘿!大人,這光魚竿可釣不了魚……”汪泰鴻捧著那件麻衣,獻寶似的湊上來。
周維岳順手接過,落在手上,卻忽覺重量有幾分不對。
這粗布麻衣雖說比緞子絲綢要重上許多,但也不至于感覺甸手,周維岳下意識扯開那件麻衣的衣領子。
一沓白花花的大明寶鈔。
好家伙!
防不勝防!
洪武八年,老朱為了統(tǒng)一貨幣、強化中央集權(quán),正式發(fā)行“大明寶鈔”,并“禁民間不得以金銀物貨交易,違者罪之”,僅允許使用銅錢和寶鈔作為流通貨幣。
而銅錢又太過臃重,所以自那時起,大額交易便逐漸被大明寶鈔所取代。
雖然后來寶鈔因缺乏準備金和濫發(fā),從洪武后期開始迅速貶值,民間逐漸自發(fā)轉(zhuǎn)向白銀交易,但至少現(xiàn)在,這東西還處在信用初期階段,幾乎可以和銅錢等額交換。
周維岳粗看了一眼,若是按照老朱后來的“官吏受財枉法者,一貫以下杖七十,每五貫加一等……至八十貫絞。”
這一沓大明寶鈔足夠自己砍個十回八回的腦袋了。
要知道這東西可和稅糧不同,稅糧那是現(xiàn)階段規(guī)則允許內(nèi)的損耗,說白了就是規(guī)則漏洞。
但這東西,拿了就是實打?qū)嵉氖苜V!
周維岳把臉一板:“汪老板,你認為本官是收受賄賂之人嗎?!”
這下汪泰鴻便是再沒有腦子,也該知道拍馬屁拍到馬腿上了,臉色一僵,左思右想之下,竟是撲通一聲就跪倒在了甲板上:“周大人恕罪!小民知錯了!”
“行了,起來吧!”
周維岳沒好氣的一腳揣在他臂膀上,順手將那件麻衣抖了抖,大明寶鈔散落了一地。
“這麻衣我就收下了,老爺我正愁乏味,但這‘金玉其內(nèi)敗絮其外’的事兒你要再干,老爺我非得把你肚皮上的脂水給抽出來點天燈!”
汪泰鴻挨了一腳,心里反倒舒坦了許多。
挨了這一腳,至少證明這事兒算過去了。
急忙倒頭又拜,將那堆散落的大明寶鈔摟在懷里:“周大人教訓的是!小民再也不敢了!”
揮了揮手,將汪泰鴻打發(fā)走,周維岳將麻線拆出來綁在竿子上,又弄了塊浮木當魚漂,再綁上個燒彎的縫衣針,一根簡易的釣魚竿也就算完成了。
汪泰鴻說的倒是不錯,在這個還沒有工業(yè)污染的時代,衛(wèi)河中的魚兒也顯得傻乎乎,周維岳一桿拋下,幾乎還沒過一刻鐘時間便有魚兒咬鉤。
只是讓周維岳有些氣憤的是,這麻線做的釣線太不牢靠,便是咬鉤了十條八條的,能成功拉上來一條都算是撞大運了。
一天下來,那件麻衣愣是被周維岳給薅禿了大半。
好在的是整體收獲也還算可以,除了一些巴掌長的“小貨”外,周維岳愣是靠著那岌岌可危的麻線釣上來了一條兩斤重的白鰱。
這些魚自然是被起鍋燒水做成了一鍋魚湯,幾許鹽巴撒下去,再切上些許姜絲,幾片紫蘇,不需更多的調(diào)味,便已然成了一道美味的佳肴。
汪泰鴻絲毫不顧滾燙的魚湯,邊吃邊用手掌鼓風:“周大人釣上來的魚果真是美味!小民走南闖北多年,卻是從未吃過如此美味的鰱魚!”
只是看其浮夸的表現(xiàn),多半還是奉承居多。
周維岳所在的這艘船上人并不多,除了汪泰鴻本人外,也就十來個扮作商隊成員的衛(wèi)所兵,這些人都是接了蕭忠的命令,協(xié)助周維岳押運稅糧的。
一群人坐在甲板上,圍著一口大鍋吃魚,秋風從甲板上徐徐而過,吹面不寒,倒也算得上愜意。
“去,給掌舵的弟兄們盛一碗魚湯去!”周維岳懶得搭理汪泰鴻,招手喚過了一個衛(wèi)所兵。
那衛(wèi)所兵欣然領命,正要轉(zhuǎn)身,卻又忽然驚呼:“周大人!有一艘商船在向我們靠近!”
圍坐在鐵鍋邊的其余衛(wèi)所兵瞬間警惕起來,隱隱將周維岳護在身后,身上甚至有肅殺之氣升起。
這一幕讓汪泰鴻下意識一個哆嗦,手中的碗筷也掉在了甲板上。
這幫衛(wèi)所兵早年乃是在登州抵抗過倭寇的,身上殺氣又豈是汪泰鴻這樣的商賈之人能經(jīng)受得住的?并且他們可不知道運輸?shù)亩惣Z早已被換成了泥沙,見到閑雜人等靠近,自然是下意識警戒。
倒是周維岳不在意的擺了擺手:“不必緊張,且看看對方是什么來頭。”
這衛(wèi)河可不是什么鄉(xiāng)野小溪,能在這上面跑的商船,用后世的話來形容就是上了牌照、且過了收費站、正常跑在高速公路上的車。
周維岳可不擔心。
這一會兒的功夫,對面的商船已然靠近。
周維岳將手遮在眼前,便見著一個身穿白袍的年輕男人站在對面船上對這邊招手。
“好香的魚湯!就著風都飄了一里地!對面的朋友,可否共享一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