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柳蔭蔭話音落下,姬雪若瞳孔驟縮。
她緩緩轉過身來,柳蔭蔭的話如同一記重錘,在她耳畔嗡嗡作響。
她難以置信地盯著眼前容光煥發的長老,喉間動了動,卻不知該說什么,只得當是自己聽錯了般問:
“你再說一遍?”
柳蔭蔭垂首看著自己新生的指尖,那細膩的肌膚在暮色中泛著珍珠般的光澤。
她深吸一口氣,像是鼓足了勇氣才敢直視族長的目光:“大小姐,二小姐曾向你我說過,那游公子乃是天爐之體。而她能有此成就,與游公子的體質息息相關。”
她轉而面向眾位長老,聲音輕如蚊蠅,卻字字清晰,“其實二小姐在中洲求學三年,這三年并非是在玄霄宗,而是在一座名為出云城的小城中求學。那也是游公子起初所在的宗門,名為……天地陰陽合歡鴛鴦劍宗。”
諸位長老霎時美眸圓瞪,面面相覷,這些細節她們的確不知,一直都以為姬靈若自始至終都是蓮劍尊者之徒,卻不料二小姐在中元洲不光學劍,還學了那雙修之術……
合著游公子不光有這寶體,還是專業的啊……
姬雪若則心中一震,不知這個一向很少主動拿主意的柳婆婆怎么了,竟將這等私密之事放到臺面上來說。
姬雪若當然能猜到她在此時說這些的用意,但她仍心存僥幸。遂她強壓下心中翻涌的情緒,面上則依舊維持著族長的威儀:
“所以呢?”
柳蔭蔭咬了咬下唇,她知曉大小姐故意裝作不懂的用意自然是提醒她慎言,可事已至此,哪里還有回頭的道理?
她只好硬著頭皮開口,“所以我以為,或許可以借助游公子的天爐之體,幫助長老們凈化妖丹。妖丹乃妖修之基,凈化妖丹比任何淬煉根骨的法寶都要有效。”
此言一出,座下諸位長老皆是神色各異。盡管早在知曉柳蔭蔭的變化也源于這天爐之體時,她們就達成了一定的共識,可真將這個想法堂而皇之提出來,未免還是有些羞澀與忐忑。
姬雪若只覺一陣氣血上涌,她環顧四周,看著這些她敬重的長輩們,有人慌忙避開視線,有人則坦蕩地與她對視,卻唯有一點相同,那便是眼中難掩的殷切。
“你們早知此事?”以她聰慧,又怎看不出這柳蔭蔭不過是這六人推出來的代表。
眾長老眼神閃爍,沉默以對,儼然默認。
“她們曾問過我二小姐的妖丹由來,是我告訴她們的。”柳蔭蔭替她們作答,卻是為了掩蓋自己“偷人”被看穿的糗事。
姬雪若指尖掐入掌心,聲音帶著罕見的怒意:“蛇族雖全是女子,存續幾千年卻也從不假借外人之力!更不會行這種依附男子、諂媚求利之舉!難道你們都忘了嗎!”
眾人被她的氣勢震懾,一時鴉雀無聲。
柳蔭蔭也覺老臉羞紅,正準備調和之際,卻見那清瘦高挑的竹長老上前一步,直言不諱道:
“我等未曾忘記。只是族長說錯了,游公子并非外人,我等請他幫忙也絕非是依附男子。”
銀長老小心翼翼偷瞄竹長老背影,只覺這女人行事作風也像竹竿兒一樣直,不由在心中腹誹:
你這毒舌女怎么敢這時候去觸族長眉頭的?我看你是真饞壞了腦子!不過看在你是為姐妹們謀福祉的份上,被罰了我會去可憐你的啊……
姬雪若沒想到第一個站出來表態的是最寡言的竹長老,便更覺慍怒,反駁道:
“他一介人族,連個妖都不是!怎么不算是外人?!”
花長老輕握粉拳,卻是也按捺不住,小心翼翼地開口:“可族長不是要讓他進族譜的嗎?進了族譜,那怎么能算是外人呢……”
這話如同一記悶棍,打得姬雪若啞口無言。
是啊,讓游蘇進族譜的確是她的主意,哪有進了族譜還將人視作外人的道理?
不對不對!這跟是不是外人有什么關系?
姬雪若霎時又有了底氣,“就算是自己人,那我蛇族女子自立自強至今,豈能依附于一個男子!”
花長老被姬雪若瞪得心慌,正猶豫要不要接著開口,卻聞身后的香長老開口道:
“族長言重!那游公子既然是我們蛇族人,這怎么能叫依附呢?族人互幫互助,請族里人幫個忙,不過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又怎會是諂媚之舉?”
“不錯!”另一側的赤長老也是激昂附和,“我們蛇族女子本就貌美,這種誘惑見的還少了?可無論是我們還是底下蛇女,都無一人做出這種不愛惜羽毛的事情!倘若游公子不是我們蛇族人,縱使他能讓我等一步登天,我等也會棄之如敝履!”
姬雪若聞言柳眉深蹙,心想合著是自家人就能奉若圭臬了不成?
“可他如此體質,要讓他幫忙凈化妖丹勢必要以雙修之法。你們都是靈若叫姨娘的人,這成何體統?!”
事到如今,姬雪若只得選擇用喚醒這些長老們的羞恥心來應對。
見諸位長老再次沉默,她暗暗松了口氣,轉而將殷切目光看向還沒說話的銀長老。
“銀長老,之前蛇血池尚在時,族內生育就是交由你來管理。你覺得我說的可有道理?”
其余長老見狀都知族長心中打的什么算盤,這銀長老平日里最好面子,此時定會愛惜顏面而第一個站出來轉口。而一旦有人松了口風,那么她們的合盟之勢便會潰散,再想勸動族長便難上加難。
銀長老果然被姬雪若看得兩頰羞紅,瑟瑟行禮,就欲開口。
見此情形,其余長老皆是暗暗握拳,心中喟嘆,全都默認這銀長老會倒戈向大小姐。
畢竟她們自小一起長大,互相脾性如何一清二楚。此時倒戈,能落個高潔美名不說,還能討族長歡心,這條銀環蛇不可能拒絕這種好事。
“回族長……”銀長老小心瞥了眼滿眼期待的族長大人,卻是下定決心般咬了咬下唇,“依我看,族長之言有失偏頗。”
話音一落,諸位長老皆是美眸一亮,詫異看向說話女子。
“妖族本就很少講人族凡世那些窠臼規矩,更何況都是靠蛇族之血所生的我們,便更沒必要講究這些。至于雙修之事,族長身為修行中人也能看清——游公子和二小姐精通此道,一個神采奕奕,一個朝氣蓬勃,可見這雙修并非洪水猛獸,反而是一門養人氣神的精妙學問。所以……應該平常心看待才是。”
銀長老娓娓道來,竟是不羞不臊。
眾女聞言驚喜之余,卻也心覺好笑,這小銀蛇為了愛護面子,倒將那檔子事兒說成了高大山的學問,還真是“王婆賣瓜,自賣自夸”。
“荒唐!”姬雪若猛然揮袖,杯盞傾倒之聲驚得眾長老肩頭一顫,“哪怕他是自己人,哪怕你們不會因此而感到羞恥,可他已經有道侶了!你們與他做這種事,于理也是不合!金長老!”
突然被點名,金長老頓時挺直腰桿,緊張起來。
這七位長老,自柳蔭蔭提出此法之后,唯一還沒說過話的就是她了……
“你來說!我蛇族可有這樣能跟有婦之夫雙修的道理!”姬雪若將手重重拍在青玉案上,眼里幾乎要噴出火來。
金長老下意識咽了咽喉嚨,幾位姐妹的灼灼眼神也齊齊盯著她。
她在七人中最為古板,也最講規矩,所以是族中的戒律長老。除了單純是傻的赤長老,可以說她是長老中最克制自己**的人。包括這個提案,她也是最勉強的那一個,只是迫于姐妹們的壓力才同意。
她本想著諫言之時她不說話,最終無論通過與否她只管聽命行事就是。可族長卻逼著她表態,她又豈能違背自己的本心……
她深吸一氣,然后緩緩搖頭:“我蛇族沒有這樣的道理。”
眾長老皆是錯愕愣住,就連柳蔭蔭都目光凝滯,生出一股功虧一簣般的失落之感。
姬雪若鬢邊流下一滴冷汗,只覺渾身壓力驟散,卻沒緩幾息就見那金長老再次開口:
“不過我蛇族沒有,是因為我蛇族無男子,律典上當然沒有相關記載。但同為妖族,或可借鑒別的妖族之律。包括神山在內,許多族群為求強大,都有‘共修’之俗。族中女子皆可與強者結合,以誕下更優渥的血脈,族中男子亦然。所以從這方面看,柳長老提出的方法,乃是……有法可依。”
話音一落,諸位長老臉上的表情已非驚喜所能形容,紛紛感嘆這條總板著臉的金線蛇還真是不可貌相,她們只不過想著修煉,這家伙卻連“誕下優渥血脈”都想到了!
事到如今,姬雪若還是太低估了一個只有女子的族群中,突然出現一個男子會帶來怎樣的后果。
姬雪若只覺太陽穴突突直跳,她望著這些平日威嚴端肅的長老們,只覺她們都變得讓她有些陌生:
“照你們所說,那若是我也需要,豈不是我這一族之長也可以與那游蘇行此種事?!”
眾女對視一眼,心中無不想著您不早做了嗎,可卻沒一個人敢真這般說的。
“族長此言差矣。”柳蔭蔭將蛇首杖橫起,鄭重行禮,“她們所求,不過是借助游公子的體質提升修為,而不必讓族長勞累奔波竹籃打水,無關男女之情,更無關風月。待蛇族重回神山,將來自有千般妙法可供提升,到那時此事自然作罷。可此時重中之重,乃是先穩穩回到神山啊。”
好個無關男女之情更無關風月,她們所求?難道你不求?
花長老聞言美眸一轉,暗自嗤笑這年紀最長者才是藏得最深之人,卻也沒有出言戳穿。
“柳婆婆,怎么你也!唉!”姬雪若倍覺孤立無援,“說得輕巧,可游蘇是靈若的道侶,亦是我的……”
她猛地咬住下唇,在一眾長老異樣的眼光中,將“心上人”三字咽回喉間,“是我的妹夫!此事若傳出去,蛇族還有何顏面?”
“顏面?這關乎什么顏面?況且金鵬族屠滅天狗族時,可曾在乎過顏面?六大妖族瓜分金鵬族領地時,可曾在乎過顏面?族長須知在東瀛,唯有實力夠強才是顏面。且不論此事外人不得知曉,就算知曉,到時也只會艷羨我蛇族有此至寶!此等良機,不可錯過啊!”
花長老起身,竟是與柳蔭蔭并肩行禮。
其余長老見狀也紛紛跟上行禮,七人齊聲喊道:
“此等良機,不可錯過啊!”
殿外夜風吹過,姬雪若只覺喉間發苦,被這七位長老輪番轟炸,她竟真動搖了起來。
反正都是自家人,根本目的是為了讓蛇族重返神山,事后的一切計劃才有更好開展的機會。那么物盡其用,似乎也沒什么不對?
“就算你們都不介意,游蘇自己也未必會答應。”她的聲音終于軟了幾分,“他與靈若情投意合,豈會同意這種荒唐事?就算他愿意,那靈若更不可能答應。”
“那瞞著二小姐不就好了?”
話音方落,銀長老就慌亂捂住紅唇。
眾女目光皆是聚焦于她,讓她本就羞紅了的臉幾欲滴血,暗恨完了完了!自己竟下意識將心里話說了出來!
“此時若瞞,事后靈若知曉,她該如何看待你等!又該如何看待游蘇?”姬雪若冷哼一聲,嚇得銀長老當即叩首。
誰知除了柳蔭蔭外的六位長老,竟隨之叩首:
“我等!愿意親自去向二小姐請愿!”
姬雪若怔怔失神,望著滿地青絲,只覺這場景荒謬如鬧劇。
“罷了……”她閉眼長嘆,“此事容后再議,我會盡快詢問他們二人的意見,若他們同意,再做考慮;若不同意,此事就休要再提,我自會想盡辦法助你們突破。”
幾位長老再抬首時,眼中已是泛起淚光:“謝族長!”
香長老最為感性,更是哽咽道:“族長說不愿再見到有人犧牲,即使此法不通,族長也萬不可再為了我等犧牲自己了!”
其余長老聞言也俱都感動附和,儼然一副君臣相憐之景。
而柳蔭蔭卻小心瞥向殿外,在那長廊盡頭,唯有她察覺姬靈若在那聽了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