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蛇族仍沉浸在劫后余生的歡鬧余韻之中,勞累過度的姬雪若也沒多做休息,就在次日召來了七位長老。
得益于游蘇那冷風扇的發(fā)明,議事殿內(nèi)涼風徐徐。
姬雪若于主位之上正襟危坐,玄袍上的蛇鱗紋隨呼吸微微起伏。雖年方十八,族長威儀卻已渾然自成。
七位長老則位列下座,分列左右。她們卸去前兩日的歡笑,皆是表情端正,畢竟這可是族長歸來后的第一次會議,誰也不敢怠慢。
“此番蛇族能轉(zhuǎn)危為安,全賴諸位同心戮力。”姬雪若目光掃過眾人,“花長老的毒陣、赤長老的正面戰(zhàn)斗,以及諸位長老的貢獻我都記在心里。沒有諸位長老的付出,蛇族也是在劫難逃。”
“族長謬贊。”柳蔭蔭率先出言,“這絕非我七人之功,是包括蛇族上上下下齊心協(xié)力的結果。”
姬雪若略微頷首,客套話在宴席上就已說了不少,如今也懶得再多說,“柳長老所言極是,我此番召各位前來,第一件事便是要對有功者論功行賞。”
正當七位長老點頭之時,她又話鋒一轉(zhuǎn),“可此番獎賞,卻并非針對某一個人,而是舉族之功,舉族皆賞。饒是我想了兩日,也不知該如何作賞,花長老,你掌管族中獎懲,可有想法?”
花長老的粉紗裙擺如霞光鋪展,略作思索便道:“挽救滅族之難乃是大功,可卻不可能每個人都按大功論賞。而正因為這是舉族之功,所以族長反倒不必憂心過多,只需一視同仁便可。畢竟轉(zhuǎn)危為安才是大家心之所向,而非是為了立功求賞。賞些靈石,對族人而言便是喜上加喜,已是足夠了。”
眾長老聞言皆是附和點頭,姬雪若也應承道:“既如此,就按花長老說的辦。只是靈石對你們七位而言算不得賞賜,族中法寶又本就共享,一時我也不知該賞你們什么。”
“族長多慮,你在此役居功至偉,怎么不覺得要有人賞你?”花長老勾起淺笑,“我們七位長老與族長一樣,只愿蛇族安康。蛇族育我養(yǎng)我,我為蛇族奉獻乃是理所應當,又何需賞賜?其實就是族長打算不賞全族,全族之人也不會覺得有何不對。賞些靈石,也只是為了延續(xù)這份喜悅罷了。”
“花長老說的沒錯!族長不必糾結于此,蛇族好就是大家好!都是自己人,有什么賞不賞的!族長要賞,那是將我們當作外人了!”向來與花長老不對付的赤長老也是拍案稱是,紅綢纏在她的臂間似火蛇盤踞。
其余長老也紛紛表態(tài),皆是贊同花長老的觀點。
姬雪若見狀心生感動,蛇族自被神山下放之后都過得非常掙扎,卻并非什么也沒得到。全族上下始終一條心,便是那些泱泱大族也得羨慕的最大財富。
“是雪若古板了。”
“族長切莫自菲,你能時時心念下屬功績,已是頂好的族長了。只是赤長老倒是提醒了我,自己人不必論賞,但此役之中,還有一個外人功勞極大。”花長老行之一禮,忽而鄭重起來,“若無游公子暗中籌謀,甚至最后扭轉(zhuǎn)戰(zhàn)局,蛇族也一樣難逃此難。所以屬下認為,族人可輕賞,但游公子卻得重賞。”
“花長老所言極是。”香長老倒是附和的極快,“游公子之功不遜族長與二小姐,可他卻并非蛇女,倘若不賞,何以表蛇族誠摯謝意?唯恐功臣寒心啊。”
就連一向最為死板的金長老也覺這兩人在理,同樣為賞賜游蘇請命,甚至將不賞游蘇的壞處一一列舉,竟還扯到了姬靈若恐怕也會寒心。
姬雪若見這些長老言之鑿鑿,儼然是不賞游蘇不可的架勢,不由心中腹誹,他最想要的賞賜她前夜就已經(jīng)賞給他了,如今竟還要再賞他什么?
她耳尖泛起薄紅,面上卻依舊沉靜:“那,該賞他何物?”
這話倒也讓滿殿長老怔住,其實她們早就私下通過氣,所謂賞賜讓游蘇不寒心只是次要,而是她們都下定決心要留住游蘇這個大寶貝。
可此時真要想出具體賞賜,卻也得不出答案。畢竟賞賜要讓他滿意,那就得是他需要的東西。但他年紀輕輕修為就與她們相仿,法寶功法更是不缺,甚至還有個洞虛境的師尊,她們蛇族能給出什么獎賞讓他滿意?
念及于此,她們不約而同地都瞥了眼端坐高位的大小姐,卻是沒有一個人敢開口說出心中想法。
姬雪若輕挑黛眉,竟被這些視線看得不自在起來,總覺得這些長老看她的意味有些古怪。
好在柳蔭蔭及時開口,壓下即將破土而出的真相:
“游公子什么也不缺,他缺的,是一個安身之所。他如今被恒煉尊者污蔑,導致被五洲通緝,自此如同無根浮萍。縱有蓮劍尊者庇佑,終究是寄人籬下。如今蛇族容他,他便以命相報,如此拳拳赤誠之心,外物之賞終是虛禮。”
“那……柳長老的意思是?”姬雪若藏好眼底漣漪。
“就賞游公子在蛇族的一席之地。”
此話一出,殿中女子皆是怔然一瞬。
柳蔭蔭抖袖續(xù)道:“蛇族與游公子互幫互助,根基在于游公子與二小姐的戀人關系。如今蛇族上下無人會再反對他二人,所以依我看,不如承認這段關系。蛇族雖無接納外人的先例,但一來游公子與二小姐乃真心相愛,二來游公子救蛇族有功,如今他又是身若浮萍,不如讓蛇族成為他的歸處。”
“這……”
姬雪若尚在猶豫,卻見其余六位長老一齊行禮,意見竟是出奇一致。
曾幾何時,因為自己娘親的慘劇讓蛇族都對人族男子抱有異常的敵意,卻不曾想,游蘇不僅讓她與妹妹改變了看法,還讓整個蛇族也都改觀。又或許這種改變,也僅僅是針對他一人。
姬雪若輕抿薄唇,她也知曉柳蔭蔭所言極是,游蘇在蛇族盡心盡力,不光是為了報答蛇族收留之恩,更是希望得到蛇族的認可與接納。
可要做到這一點身為族長的她更不能徇私去幫游蘇,好在他憑自己做到了這一點。既如此,她也沒有道理拒絕此事。
“也好,便依柳長老所言,將游蘇收作贅婿。只是他如今沉冤未雪,不便辦禮,但亦可通報上下,讓蛇族知道我們有了一位新族人。金長老,還請明日刻好他的蛇族令牌給他送去吧。”
金長老聞言卻是猶豫不決,沒敢答應,花長老見她不敢質(zhì)疑族長決定,便主動開口:
“游公子想要的是歸屬感,蛇族也能為了他而破例,但族長所言贅婿一事恐怕有待商榷。畢竟游公子絕非凡物,贅婿之名他怕是不喜……”
“不入贅,怎進蛇族族譜?”
眾長老聞言皆是美眸圓瞪,像是懷疑自己聽錯了。可見姬雪若一副理所當然的神情,她們才知族長是認真的——她所謂的給個安身之所不是簡單的庇佑,她是要讓游蘇真正變成蛇族的人,千年來蛇族第一個男人!
然而她們并不知曉蛇族其實從最初就沒有男人,古時也有男人的歷史不過是杜撰而來,只為了遮掩蛇族起源的秘辛。
所以也就是說——倘若游蘇進了蛇族族譜,那他便是蛇族有史以來的第一個男子!
據(jù)傳那游蘇自小就無父無母、無根無源,如此一來,那游蘇就真正會把蛇族當成家一般的存在!
高,實在是高!族長就是族長啊!
“你們覺得不妥?”姬雪若蹙了蹙眉。
“我們定是不介意!”花長老張口就答,眸光灼灼,“關鍵是……那游公子能否接受這贅婿之名?”
“這個無妨,他樂意至極。”姬雪若脫口而出。
“族長怎知他樂意至極?”赤長老也是反應極快,立馬問道。
姬雪若頓時足趾繃緊,暗惱自己倏忽,但還是強作鎮(zhèn)定解釋道:
“我雖與他相交不深,但也知曉他不是在乎世俗眼光的人。”
眾女聞言則是心中腹誹,那都不深還要怎么才算深?
“而且妹妹也與我私下說過,她曾告訴游蘇不想外嫁,游蘇欣然同意,還說自己愿意入贅,唯一擔心的就是我們蛇族不同意。”
“他真這么說的?”金長老都揚起了眉毛,顯得有些興奮。
“若無此事,我怎可能貿(mào)然給他冠上這個名頭?那不是故意折辱他嗎?”姬雪若反問出聲,卻知事兒是真事兒,只是這厚臉皮的男人是對她說的。
“是也!”銀長老拍掌歡笑,“贅婿不過是接納游公子的一種形式,真成了我們蛇族人,那不還是互敬互愛,又怎會因他‘贅婿’的虛名就看低他一等?料想游公子那般善解人意,定知我蛇族不是這種女子。既然雙方都不介意,這還真是一拍即合、兩全其美!”
香長老掩唇媚笑,“贅婿好!贅婿好!贅婿可比外婿親多了,這是真正的自家人!”
姬雪若不察地挑了挑眉,也不知香長老在媚笑個什么勁兒,不過香長老天性如此,她倒是也不以為奇。
“那這件事就交給金長老辦吧。”姬雪若當機立斷,就將任務交代了下去。
幾位長老見了結一樁大事,也都端茶淺抿,言笑甚歡,竟是沒有一個人懷疑過族人們會反對。畢竟那些小蛇女們對游蘇的態(tài)度,她們也都看在眼里,怕是巴不得這總能帶來新奇與歡樂的游蘇成為同族。
待暫作休息,姬雪若就輕拍鎮(zhèn)紙,已是將神態(tài)擺得端正:“接下來,還有兩個消息。”
眾女連忙收斂隨意之色,就聞姬雪若道:
“六大妖族都向我蛇族拋來橄欖枝,都說會竭力支持蛇族拿到今年入駐神山的機會。而仙祖廟的仙官也私下找過我,頗有暗示我蛇族做好準備之意。我本還擔心在年底的考核中會有風險,但柳長老如今修為有所進境,只要在年底突破化羽上境,蛇族回歸神山將大有機會。”
“當真?!”柳蔭蔭最為激動,手中蛇首杖都不自覺顫抖,“我蛇族苦等千年,終于要在我們這一輩——”
歡呼聲如驚雷炸響,幾位長老皆是神采飛揚,喜形于色。
盡管從六大妖族親送族長歸來她們就早有猜測,卻在姬雪若親口承認的這一刻還是難掩興奮。
蛇族最大的夙愿便是重返神山以重現(xiàn)上古榮光,如今也終于到了得償所愿的那一日!
“第二個消息。”姬雪若嗓音陡然冷冽,“仙祖廟的仙官和六大妖族的人也對我言明了一點,星曌神山上正常妖族里最小的也足有三百族眾。可我蛇族……僅有百人之數(shù)。”
原本歡鬧的議事大殿霎時死寂,唯有角落里的冷風扇呼呼碎響。
“可妖族何時以族人多少判定實力了?多少上古大妖的血脈難以存續(xù),族人也難擴張數(shù)量啊。”赤長老對此頗覺委屈。
柳長老卻輕搖螓首,替她解釋道:“所以仙官說了,是正常妖族范疇內(nèi)。神山上這種稀有的血脈終是少之又少,而且各個都是天資絕世、以一頂百,我們蛇族連個洞虛境都沒有,又怎可能和他們相比?”
“這并非是自輕于人,而是客觀事實。”姬雪若輕嘆一氣,“雖入駐神山?jīng)]有明確規(guī)定族人數(shù)量,但蛇族這樣重返神山,回是回了,勢必也會遭到不少妖族的非議。所以仙官才會讓我做好準備,能上神山不易,能留在神山更為不易。”
眾長老聞言也都是默認,蛇族如今處境的確有些尷尬,平均實力夠得上入駐神山的門檻,但論族群總體實力卻又似乎達不到神山的標準。倘若不能在神山穩(wěn)住陣腳,那么重返神山也不過白夢一場。
銀長老最為失落,唉聲連連:
“唉,我知道大家都不想提,但事實就是蛇血池早已毀了……我們蛇族的存續(xù)之道已然斷絕,這一百零八人已是蛇族最后一代。這莫不是命運與蛇族開的玩笑?偏要在蛇族絕代之時看見完成夙愿的希望嗎?”
眾女聞言同樣哀寂不已,蛇族的存續(xù)問題一直困擾這些族中長者,只是游蘇的到來以及金鵬族的陰謀讓這情緒暫時深藏。
而大喜之后,便是更大的哀。
柳蔭蔭也不由捫心自問,難道蛇族真的沒有機會重現(xiàn)上古榮光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