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挽月心中一動,昨夜未能探查的竹廬身影再次浮現(xiàn)腦海。
她盯著姬雪若單薄的背影,當(dāng)然能明白少女此時相邀的用意——她自恃修為,少女卻要讓她瞧瞧比她化羽圓滿的修為更厲害的東西。
可她已經(jīng)仔細探查過蛇族,斷不可能有這種存在才對,所以少女大概率是在使出激將法,將她勾引進那早已設(shè)好陷阱的蛇山。
但偏偏她唯一沒了解過的地方就是那蛇山竹廬,萬一那里真有連她也必須忌憚的東西,她還敢仗著修為讓蛇族付出代價嗎?
“怎么了,挽月長老只敢偷偷上山不成?”姬雪若回首譏笑道。
“雪若族長熱情相邀,我倒要看看,這蛇山究竟藏著什么秘密。”羽挽月冷笑一聲,背后金翅收斂,“圣子,隨我來。”
羽瀟然捂著不慎被毒霧灼傷的手腕,臉色鐵青。他盯著滿地潰爛的金鵬衛(wèi),心中又驚又怒。這些可都是金鵬族精心培養(yǎng)的將士,如今折損大半,回去如何向父親交代?
“羽挽月!你現(xiàn)在就給我把蛇族夷為平地!”他咬牙切齒地嘶吼,“區(qū)區(qū)一個小族,竟敢算計本圣子,我要讓她們生不如死!”
羽挽月卻充耳不聞,目光緊緊鎖住姬雪若的腳步。
三人在蛇族中穿行,蛇族女子的身影在戰(zhàn)火中若隱若現(xiàn),卻無人對姬雪若身后跟著的兩人出手,好似羽瀟然和羽挽月依舊是蛇族的貴客。
山路蜿蜒,火山的熱氣撲面而來,烤得人肌膚生疼。
羽瀟然邊走邊罵,聲音在夜色中格外刺耳:“羽挽月你聾了嗎?我命令你出手!你以為本圣子說的話是擺設(shè)?!”
羽挽月似是也受不了這蠢圣子的聒噪,正要開口指責(zé)卻像是察覺到了什么般忽然駐足,目光如電般掃過不遠處在月下隱隱生輝的竹廬。
恍惚間,羽挽月仿佛見到了一道素白身影正立在檐下,廣袖垂落如鶴翼,清冷的蓮香混著硫磺氣息撲面而來。
“噤聲。”她低聲呵斥,掌心已沁出細汗。
羽瀟然一愣,順著羽挽月的視線看去卻發(fā)現(xiàn)什么也沒有,正要對這不聽話的仙子發(fā)作,卻見羽挽月面色凝重:
“圣子,莫要輕舉妄動。”
火山口的紅光映在羽挽月臉上,竟是羽瀟然都未曾見過的嚴肅,這讓他下意識喉間發(fā)緊:“到底怎么了……?”尾音卻是壓也壓不住的顫抖。
“蛇山住著的不只有游蘇。”羽挽月壓著嗓子道。
“不只游蘇,那還有誰?”羽瀟然聞言皺眉,卻在愣神片刻后想起了恒煉尊者發(fā)布的情報——邪魔游蘇被其師尊蓮劍尊者擄走。
那么也就是說,這竹廬中還住著一位聞名五洲的女子劍仙!
他哪怕借著家族名望再目中無人,也聽聞過蓮劍尊者的大名,洞虛境中境修為,卻靠一手蓮生劍舞遍五洲,無人敢纓其鋒。
“不可能!”羽瀟然嘶吼,“這絕對不可能!”
可看著羽挽月沉重的面色,他質(zhì)疑的聲音又變得愈來愈小,直至聲不可聞。
他來蛇族有兩個最大的依仗,其一是訓(xùn)練有素的金鵬衛(wèi),卻被蛇族以一生一次的劇毒毒殺殆盡,其二便是羽挽月化羽圓滿的修為。
這可是在神山也算得上是尖端的戰(zhàn)力,本以為蛇族有再多陰謀詭計也不可能敵得過這絕對的膂力,可卻沒想到蛇族竟還有一位洞虛尊者坐鎮(zhèn)!
化羽圓滿與洞虛境雖只有一線之隔,卻猶如天塹!
至此,他的依仗全都不復(fù)存在,敗局仿佛已是板上釘釘。
可他紈绔慣了,從不會相信自己的失敗,哪怕是眼下這無力回天的局面,他也能找到一絲維系自己尊嚴的希望——
“別慌!她是在狐假虎威!”
羽瀟然咬緊牙關(guān),似是要從骨頭里榨出底氣來:“倘若蓮劍尊者真的愿意幫她們,怎會到現(xiàn)在都沒出手!”
可越說他像是越抓住了什么,喋喋不休繼續(xù)道:“她與恒煉尊者北海一戰(zhàn),我不信她完好無損!況且這里是東瀛!她好不容易藏在蛇族,若是貿(mào)然出手被人察覺她的氣息,她縱使留得住我們,也保不住蛇族!”
火山口的紅光在夜風(fēng)中明滅,羽瀟然的咒罵聲被硫磺氣息嗆得斷斷續(xù)續(xù),一個人影忽地從竹廬邊顯現(xiàn),姬雪若的眼神驀地一亮。
羽瀟然盯著那人墨色衣擺上沾染的點點磷光,指尖因憤怒而顫抖:“好個蛇族!竟敢窩藏五洲通緝的邪魔!你們以為有蓮劍尊者撐腰便能——”
“圣子打算如何?”游蘇的聲音如浸了雪水,從竹廬陰影中傳來。他倚著廊柱而立,指尖摩挲著腰間劍柄,墨松劍穗在熱氣中輕輕揚起,“是將我就地正法,還是立刻遁走,回金鵬族哭訴蛇族包庇罪徒,引得星曌神山群妖來剿?”
羽瀟然的瞳孔驟縮。少年站在月光與火光的交界處,左眼暗紅紋路在陰影中若隱若現(xiàn),竟真有一股傳言中的邪性。他下意識咽了一口唾沫,卻仍梗著脖子故作慷慨:
“本圣子死不足惜!但定要讓天下妖族知道,蛇族與邪魔為伍——”
“可金鵬族怕是等不到那天了。”游蘇輕笑出聲,抬手拋出一片泛著金光的羽毛。
羽瀟然與羽挽月的臉色在見到那片金羽時皆是驚變,只聽游蘇繼續(xù)疑惑道:“圣子今日沒有收到族人傳信?你們金鵬族不是一向以情報迅速著稱的嗎?”
羽瀟然的臉色剎那間慘白如紙。他顫抖著摸出懷中的金羽令,那是用從小照顧他長大的族老之金羽所煉,父親有任何消息都會通過這片金羽傳達給他。
羽挽月見他遲疑不定,竟一把奪過他掌中金羽,只見幾個文字漸漸浮現(xiàn):“莫戀蛇族,速速歸山!”
火山口的紅光在羽挽月掌心的金羽令上跳動,將她驟然蒼白的臉色映得忽明忽暗。那行“莫戀蛇族,速速歸山”的字跡像淬了冰的刀刃,在她眼底割出細碎的疼。
“你為何要瞞著我!”羽挽月指尖掐入掌心,語氣竟有些藏不住的慍怒。
羽瀟然青白著臉后退半步,金鵬羽劍在腰間發(fā)出不甘的嗡鳴:“我金鵬族何時輪到你指手畫腳?若不是你磨磨唧唧試探三日,此刻蛇血池早該——”
“住口!”羽挽月的聲音冷如蛇信,“你真以為就因為你輸給了靈寶宗的天驕,所以族長才不信任你嗎!他是看穿了你這個人!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蠢貨!”
羽瀟然聞言氣得渾身發(fā)抖,他環(huán)顧四周,姬雪若與游蘇臉上幸災(zāi)樂禍般的笑意讓他呼吸不順。
“你才他媽給我住口!你不過支脈生的賤種!你的修為都是老子的東西!你有什么資格在老子面前指教!”
羽挽月凝視著這個被怒火沖昏頭腦的圣子,忽然發(fā)現(xiàn)他鬢角已堆上細汗,哪里還有半分前日的風(fēng)流倜儻。
她搖頭苦嘆,卻不與他爭辯,“你眼中只有自己的貪婪,枉為金鵬族圣子。”
羽瀟然掌中金羽劍錚然出鞘,游蘇卻適時出現(xiàn),笑道:
“金鵬族對天狗族的所作所為今日恐怕已經(jīng)傳遍神山,六大妖族終于聞到金鵬族發(fā)出來的腐壞味道,對金鵬本家的行動想必已經(jīng)開始。金鵬圣子自顧不暇,還有空在這里對下手發(fā)脾氣?”
“不可能……”他踉蹌后退,“六大妖族怎會聯(lián)手?”
“這么大一塊肉,一個人怎么吃得下?”游蘇笑容篤定。
羽挽月聞言已是輕闔雙眼,長吸一氣;羽瀟然聞言卻又怒目圓瞪,好似認定游蘇還在騙他。
“七大妖族平日里就不對付,短短三日,怎么可能這么快就讓那六個沆瀣一氣!而且天狗族的事情尚無證據(jù),他們怎么可能這么快認準(zhǔn)是金鵬族所為!”他露出一絲獰笑,“你嚇不到老子,老子可沒這么小膽!”
游蘇被他逗得噗嗤笑出聲來,就連身邊那姬雪若也是笑得花枝亂顫。
羽瀟然從沒見過她露出這么美的笑容,美得一時間讓他忘乎所以。
“金鵬圣子果然不是浪得虛名,還是有些腦子,只可惜……不多啊。”游蘇搖頭道,“七大妖族平日明爭暗斗,那是因為沒有共同的利益。天狗族是不是金鵬族做的已經(jīng)不重要了,六大妖族都說是你做的,你又豈能不認?當(dāng)然了,想讓他們這么快沆瀣一氣的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自然需要有人從中串聯(lián)。圣子不妨猜猜,是誰有這么大的本事?”
羽瀟然聞言卻是呆愣當(dāng)場,可左思右想也想不出是何人不僅對他們金鵬族恨之入骨還愿意幫助蛇族,并且還有能力在六大妖族間斡旋。
正苦思無果之時,身旁的羽挽月卻黯然開口:
“蛇族族長的確有這個能力。”
“什么?!”羽瀟然錯愕不已,對這個不聽話的女人擅自插嘴更感憤怒,罵道,“雪若族長一直在這里,你能不能動動腦子再說話!”
可羽挽月投來的失望至極的眼神,卻又讓他如芒在背。
倘若真有這么一個人,的的確確只能是姬雪若。
他不得不終止罵聲,而是緩緩轉(zhuǎn)頭看向那個挨著游蘇站著的清麗少女,眸光卻愈發(fā)的閃爍。
她是這般明媚,明媚的讓他的聲音都產(chǎn)生了顫抖:
“你不是姬雪若,你是她妹妹!蛇族的二小姐!”
‘姬雪若’也是長舒一口氣,好似是被人看破終于不用再端出族長架子了一般。游蘇則瞇起眼睛,沖著少女遞過去一個贊賞的笑容。
師妹早已成長許多,即使是裝成族長,也能叫人瞧不出任何破綻,饒是他都有些分不清誰才是眼前人了,更別提羽瀟然以及大部分都不知情的蛇族族人。
望著兩人眉目傳情的畫面,羽瀟然的喉結(jié)重重滾動,突然拔劍指向游蘇:
“你這邪魔,竟敢如此算計我等!老子要跟你拼了!”
“他要跟你打架呢師兄。”姬靈若用手臂戳了戳游蘇。
墨松劍在熱氣中劃出慵懶的弧,游蘇渾身氣息不再壓抑。
羽挽月登時臉色又變,趕忙制止住了已是忍無可忍的羽瀟然。
羽瀟然見這女人還要管教自己愈發(fā)憤怒,竟是一巴掌招呼上了她,只是以他的實力自然碰不到羽挽月一片衣角。
“他是化羽境。”羽挽月的聲音像是凍住了一般寒冷。
羽瀟然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哆哆嗦嗦地質(zhì)問:“你說什么?”
“我說,他是化羽境,你不必自尋死路。”羽挽月又闔上了雙眼,像是不想再見到這位圣子大人。
羽瀟然如遭雷擊,他怎么也沒有想到,自己這盡管荒廢了好多年依舊算是頂級天驕的凝水圓滿境修為,竟會被一個少年后來者居上!
“邪魔……你果然是邪魔!”他的眼神里已經(jīng)沒有了之前的歇斯底里,恐懼已然在他心中滋生。
羽挽月目光掃過眼前鎮(zhèn)定自若的兩人,又掃過遠處逐漸平息的毒霧,蛇族女子們正有條不紊地清掃戰(zhàn)場,仿佛今夜的暗殺只是一場幻夢。
她再沒有了靠修為鎮(zhèn)壓蛇族讓蛇族付出代價的心思,為今之計,只有走為上計。
自家圣子雖然無可救藥,卻有一句話說得沒錯——蓮劍尊者定然不敢全力出手,因為這必然會暴露她自己的存在,那對蛇族而言必將是滅頂之災(zāi)。
所以,化羽圓滿的她想從一個投鼠忌器的尊者手中逃出絕非不可能之事。而只要她能逃出生天,自然就可以將蛇族私藏邪魔的消息散落出去,無需金鵬出手,蛇族也一樣會自取滅亡。
念及于此,她心意已決,霎時就欲展翼騰空,卻驚覺渾身被一股銳利的劍氣鎖定,好似只要她敢凝翅,下一瞬就會被劍鋒洞穿。
“挽月長老想去哪兒?”游蘇微微偏首,笑容人畜無害。
羽瀟然被游蘇點醒,才驚覺這個女人竟打算丟下自己獨自逃走,他忍不住沖上來破口大罵:
“你個雜種怎么敢丟下我不管!你以為你獨自回去,我爹會放過你嗎!”
羽挽月瞪死人一般瞪了他一眼,給他嚇得當(dāng)場噤聲。
這位像鳥兒一般雍容優(yōu)雅的仙子轉(zhuǎn)而凝視游蘇,緩緩開口:
“你師尊既不打算出手,又何必嚇我?”
游蘇則回之一笑,墨松劍卻被緊握:
“你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