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你?”
游蘇面露錯愕,“誰要殺你?”
白澤抿了抿輕薄的唇瓣,支吾道:“我、我不能說……”
“不能說?”
白澤向游蘇投來央求一般的目光,點了點小巧的腦袋瓜。
“沒想到時至此刻,你還要對我有所隱瞞。”游蘇故作一副失望之態。
“不、不是這樣的……”白澤表現得很是為難,咬唇道,“我是不想連累你……”
“連累?”
游蘇淺嘆一氣,“你不說我也知道,那個要殺你的人就是你口中的那個朋友——見龍宮宮主。”
白澤當即嚇得花容失色,一雙明燦燦的眼睛滿是不敢置信之色。
“你怎么會知道?!”
“若說連累的話,恐怕我已經被你連累了。”游蘇沒有回答,而是又一聲輕嘆,“但同樣的,你亦是被我連累才會落入如此境地。我們一債抵一債,便誰也不算是連累了誰,你可不能再說這種話了。”
白澤聽完之后倍感感動,只覺游蘇是為了安慰她才會這般說,想到如今二人的處境,女孩兩眼頓時氤氳著水盈盈的光,楚楚可憐。
“好了,你將你與那見龍宮宮主的一切都與我說說,我才好幫你。”
游蘇溫柔地抬手,揉了揉女孩的頭頂。
誰知他的舉動讓女孩再也忍不住淚意,自責、害怕種種壓抑在心底里的情緒噴涌而出,點點晶瑩直接滑過臉頰。白澤用手不停拭淚的同時,斷斷續續地問:
“你為什么要對我這么好嗚嗚……”
游蘇輕聲一笑,敲打一般拍了拍女孩的腦袋:
“真是只蠢貓。”
白澤這一次對于游蘇的笑罵既不爭也不氣,而是抽著翹鼻問:
“因為珍珠是游蘇的小貓對不對?”
“我可養不起這么大的貓。”
“我可以很小的!”
“但你跟大的時候一樣能吃。”
“你自己也吃那么多,分我一點怎么了!”白澤氣急,作勢就要咬游蘇的手掌。
游蘇嬉笑著抽回手臂,而白澤卻順勢撲進了游蘇的懷里,這一次卻不是靠著,而是緊緊抱著。
游蘇只覺鼻息間滿是女孩發頂的清香,懷中盡是女孩身軀傳來的溫熱。
對于女孩的乳燕投林,游蘇略感驚惶,他說這些只是不想讓女孩太過自責,畢竟淪落到此他自己也有責任。
可女孩此刻在他懷里微微顫抖、似在啜泣,絕境臨身之際,他又怎能鐵石心腸一般的將她推開?
游蘇也分不清自己是如何看待白澤的,只覺這個誤會之后,他儼然也將之視為了重要之人。
不,是重要之寵物。
此時撲進懷里的女孩,本質上是一只黏人的小貓。
念及于此,他倒也坦然了些,輕輕用手拍著女孩曲線完美的玉背以做安慰。
待到情緒漸穩,白澤抬起頭,雙眼紅腫,才支吾開口:
“其實我知道……她可能不是我的朋友……”
“為什么這么說?”
“因為她在蒼山陪我玩的那段時間,我看到過她在欣賞一張畫像念念叨叨著什么,于是我悄咪咪湊了上去。”
游蘇微微蹙眉,“什么畫像?”
“你先聽我講完……她對我的到來反應很大,當時我只覺得畫里的人和她長得好像,就問她是誰,是不是她的女兒。”
游蘇心中一驚,轉而看向依偎在他懷中的女孩,自然聽出了那畫像中與乾龍尊者長相極近的人是誰。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難道白澤真是那惡女的女兒?可虎毒尚且不食子,母老虎也該如此才對啊……
“她卻說不是,然后當著我的面將那副畫燒了。我說畫里的人跟她一樣漂亮,為什么要燒了?她那時的眼神好讓我害怕,她說……她說……”
“她說什么?”
游蘇主動將顫抖的女孩抱緊了些,試圖安撫女孩心中的懼怕。
“她說那是她的仇人……是她必須要殺掉的人。”
游蘇心頭一震,仇人?
這兩個身份讓他愈發摸不著頭腦。
“我當時還沒化過人,所以還信誓旦旦地說,等見到她的仇人,就幫她報仇。她笑著摸我的頭,總算眼神不那么讓人害怕了。”
“她教我修行,但我其實根本學不會。我的力量都是天生的,風啊雪啊都聽我的話,我連會說話也是天生的。她講的那些繁冗的東西我也聽不懂,她卻很有恒心,像是非要教會我一樣,還動不動就問我一些問題。
我又答不上來,只能胡亂回答,她卻好似很重視我的答案,每每思考良久,竟偶爾也會讓她滿意。我見她開心,便假裝隨她修行。直到后來她說自己還有要事,不能再陪我了才離開。可我卻覺得她是覺得我太笨了壓根教不會,所以才放棄了教化我。”
白澤的細節說的越多,游蘇就越覺得古怪。
“她教你修行是怎么教的?”
“就是念書啊,然后讓我學著她照做。”
“你可記得書中內容?”
“不記得了,反正就是什么經脈啊之類的。”白澤皺著好看的眉頭。
游蘇聞言卻是心中大驚,因為這根本不是一個洞虛強者企圖教化一只頑劣的新生神獸的美好故事!
獸是獸,經脈與人迥異,怎么可能用人修行的功法來教習獸類?若能相通,那獸類何需化人?
而且念書來教的方式,這與對牛彈琴亦無差別,只不過這只牛也會發出幾聲有韻律的哞叫而已。
結合這乾龍尊者的所作所為來看,游蘇覺得她更像是在向白澤求證著什么!
身為師長,又怎么可能會看不出白澤的假意學習?既然教化不能,何必又苦苦強求?所以那些針對那本功法的問題,壓根不是在考察白澤聽講沒有,而是乾龍尊者為自己而問!
白澤絕不簡單的就是白澤!
“那你后來怎么又發現自己能夠化人了?”
“她不是離開了嘛……我就又變得孤單了,再加上那之后來蒼山的人越來越少,所以我為了讓她對我刮目相看就再無顧忌,每天努力地吸食天地間的玄炁,一天比一天長得大。
直到有一天我偶然發現自己能變成人的時候,在冰面上看見了自己的模樣,我才知道自己居然和她的仇人長得一模一樣!
想起這件事我就后怕不已,便決定再也不化人了,也絕對不會讓別人知道我會化人的秘密!要不然不僅我會失去唯一的朋友,還要被我唯一的朋友殺掉……”
游蘇這才明白,白澤如此擔心別人知曉她會化人的原因。
可現在看來,自以為藏得很深,還一心維護這段‘友誼’的白澤壓根什么都沒藏住,對方本就知道她是她的仇人,所以才會選擇接近她。
游蘇悠悠淺嘆,“你即使不會化人,她也會想辦法殺了你。她離開,不是因為對你無法修行而失望,而是因為知曉你無法修行,所以能夠安心離去。”
白澤聞言詫異,似是完全沒這么想過。游蘇便將她跳入黑井之后,在神輝石之林中乾龍尊者的話一五一十的都告訴了女孩。順便也告訴了女孩乾龍尊者即是害得雪獒宗逃亡極北雪原三十年的幕后黑手,它所謂去找見龍宮宮主問個是非根本是無稽之談,因為對方就是那個黑手。
女孩這才知道,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
這份友誼不僅是脆弱的,而且是虛假的,將之視為珍貴羈絆的僅有她自己而已。
“難怪她總說我勇敢一點……跳下去也不會摔死……”
此時女孩的臉上竟無驚恐,而是心如死灰一般的寂然。
她怎么也沒想到,從那時起自己就被這個所謂的朋友算計著。就連連累游蘇一起墜入這片黑寂之地,竟也是被她暗中操縱。
而這一切的原因,只是為了讓她能夠自殺,而不會因為親手殺了自己被纏上天道因果。
“為什么……為什么啊……”
游蘇摟住近乎崩潰的女孩,亦是覺得女孩太慘了些。
白澤那些過往,似乎都變了味道。
所謂的被毒祭品害的將死,然后被乾龍尊者悉心照料最終治愈的事,恐怕那毒祭品就出于她之手,她只是發現毒藥根本毒不死白澤,故才故意照料博得信任。
也正是因為她在白澤面前渲染的神輝石之能,才讓白澤后來輕易被人哄騙,心甘情愿替她保管偷運的禁品。那些害的它力量消散、神志淪喪的軟神散,定然也是出自她手。
那些陰謀詭計,似乎已經漸漸浮出水面。
只是至今猶不知道,乾龍尊者對這個長相極似自己的女孩為何具有如此大的殺意。
即便是將之變成廢物丟在雪原中三十年,可見到對她而言毫無威脅的女孩時,還是謀劃了這些計劃去讓她自殺。
而游蘇隱隱有一種感覺,乾龍尊者對白澤殺意的由來之因,與此時身處的猩紅地獄、那些三十年前開始被四處偷運而來填補神山腹地的神輝石,甚至還有奧數尊者面對的那些暗地謀劃的敵人……它們種種之間都有看不分明的關系。
三十年前……到底發生了什么?
“對不起,是我把你害死了嗚嗚……這里肯定是必死之地,我們死定了喵……”
白澤哭得絕望,傷心欲絕。
游蘇親手替女孩擦去淚花,女孩的臉頰如此軟糯,淚水像是融化的雪。
“別怕,這里對別人來說是必死之地,對我來說卻并非如此。”
他的安慰之言說的篤定,身后是眼花繚亂的血線狂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