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對,一瞬間陷入了無聲的尷尬。
姬雪若美眸圓瞪,如遭雷亟,正欲破口大罵,可看著少年渙散無焦的眼神,又罵不出來了。
于是她忙用左胳膊肘毫不客氣地給游蘇來了一肘,嗔道,“你靠這么近做什么!”
“聞著好香,便想湊近聞聞。”
游蘇倒也坦誠,還裝模作樣的深吸一口,做出陶醉模樣,對于方才在背后悄悄開黑瞳觀察兩個重點的舉動自然是絕口不提。
姬雪若仙靨緋紅,悶哼一聲,又轉了過去,徹底背著游蘇穿好了衣服,只是那件鱗甲尚未穿上,她需要保持輕松的調理一會兒。
“你是妹夫,我是大姨,我希望你能保持一點距離。”少女聲音冷淡,旋即盤腿打坐,閉上眼不說話了。
游蘇托著側頰,像模像樣地凝視著少女,他倒是沒有為少女的刻意保持距離而感到傷心,這本就是他們之間立下的賭約,僅僅是重逢,就已足夠讓他感到十足的甜蜜。而且若是小鳥依人,那也不是他熟悉的雪若小姐了。
“你也給我閉眼!”
似是察覺到游蘇不偏不倚的視線,無法專心入定的少女冷哼出聲。
游蘇輕笑,沒有繼續調戲正在調息的少女。
……
島上的花樹沐著靈氣,在春末的季節里開得絢爛如織。
走出山洞,潮濕的海風拂過花樹,若浪子留情一般抖下洋洋灑灑的花瓣,宛若一場芬芳的雪。
游蘇深呼吸一口氣,倒是覺得香的沁人肺腑。
“雪若小姐尋的山洞,都是身處花海,可謂人間絕景。”游蘇感慨,他看不見,但是也能猜到個大概。
“夜黑風高,隨處尋的,要你拍什么馬屁?”
姬雪若回頭渾了游蘇一眼,陽光落在她絕美的臉頰上,反射的膚光明亮晃眼。
“我哪里拍馬屁了?對了,蛇有屁股嗎?”游蘇好奇問道。
姬雪若登時柳眉倒豎,“初見時你還愿裝個正人君子,現在卻是以下流為榮?”
游蘇還是一臉無辜相,“游某乃是誠心發問,雪若小姐勿要誤會了。”
姬雪若見這人當真無恥,懶得與之掰扯,啐了一口道:“跟緊些,丟了可別指望我跟母親找傻兒子一樣找你。”
游蘇暗覺好笑,他并非真正的寡言之人,但平日里也習慣了少說話。可卻不知為何,總愛跟這個喜歡與他針鋒相對的高傲少女貧嘴,覺得頗具趣味。
少女就好似一只容易炸毛的黑貓、一條喜歡哈嘴吐信的毒蛇,她身上帶著點人類勿近的危險屬性,卻又讓人忍不住在危險邊緣不斷試探。
“你知道的……我從小就沒有母親……”
游蘇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配上人畜無害的俊朗臉蛋,若是在恒高城大街上再舉起一個求包養的招牌,怕是要被有錢任性的富婆們哄搶到片甲不留,可惜這招對心狠似鐵的姬雪若無效。
“你平日里都是這么哄騙女子同情的?”姬雪若冷漠如冰,已率先邁開腳步。
說實話怎么能叫哄騙呢?
游蘇心中腹誹,腦海中卻浮現出那個泡在蓮生池中的佳人淑影,他不敢回答,連忙跟上給他這個瞎子探路的少女:
“我們這是去哪兒?”
“回前夜火犰狳出沒的地方看看。”
“那神獸可不是凝水境能對付的啊。”游蘇憂慮地提醒。
“神獸出沒的地方,必然有天材地寶。這島上能出現一個超越凝水境實力的神獸,自是有正陽真仙的深意。”姬雪若說起正事,倒是嚴肅的很,“希望沒有被別人捷足先登吧。”
游蘇略微頷首,目前尋找那天醒傳承毫無線索,那這個突兀出現的火犰狳自然是最大的焦點。
“若是傳承已經被拿了,應該結束試煉了才對,走吧,還有機會。”
姬雪若沒再回答,兩人一前一后,在山林中快速穿梭。
游蘇由衷夸贊少女這驚人的記性,僅僅走過一次的夜路居然也能記得一清二楚。
少女只是像看傻瓜般看了他一眼,倒也沒藏私,將自己能記路的秘訣告知。
原來她那夜帶游蘇跑的倉促,為了記路特意在路上一路灑了一種名為蛇鱗粉的粉末,這種粉末只有蛇族才能察覺的到,所幸這海島上只刮風沒下雨,還能依稀順著鱗粉尋路。
游蘇心中越發對少女欽佩,自己又是雙修又是從千華小狗那里汲取過修為,還把很多邪修都當成了耗材,這才達到了凝水下境圓滿。而姬雪若遠沒有他這么多輔助修煉的手段,卻也能達到凝水下境。
需知道,她與師妹是同齡之人,可比自己還小了幾個月。甚至少女還有族中諸多雜事打擾,有別于那些只需要一心修煉的仙二代。她這瘦削的肩上真的擔負了太多東西,其中艱辛刻苦,讓人難以想象。
“雪若小姐真的很厲害。”游蘇猝然由衷夸贊。
姬雪若腳步一頓,聽出游蘇語中真誠,心中又是一暖,有一種自己的努力被人肯定的幸福:
“比不得你,初見時我境界可比你高,現在你已經比我高了。”
“若叫我一邊處理一族政事,一邊苦修,我絕不可能有雪若小姐的成就。”
“不必自謙,靈若說過你加入了辟邪司,經常需要跟著出去除邪,你已比那些只會獨善其身的天驕們好多了。”
能得到雪若小姐一句夸獎,游蘇發自內心的開心,殷勤問道:
“那雪若小姐壓力這么大,平常靠什么解壓?”
姬雪若頓時雙頰飛霞,軟和的語氣又硬了起來,“你沒事問這個做什么?!”
“自然是想送雪若小姐一些禮物。”
“不必費心了,我沒覺得壓力大,早已習以為常。”
姬雪若冷冷回答,然后又將腳步加快了些,仿佛這樣就能讓這個好事的瞎子少說話。
但又怎么會有人真的對壓力習以為常,說起解壓,她尋常都會做兩件事:
第一件就是品鑒游蘇寄來的那些‘情詩’,撇開詩中滿滿的暗示不談,每一首都是值得反復咀嚼的好詩;而第二件,自然就是被迫享受從妹妹那里傳來的快感,即便這偶爾會對她的日常生活帶來困擾,但不得不承認它的解壓效果確實好。
甚至有些時候,她還會把這兩件事結合起來,一邊品詩,一邊……
當然,這都是她不可能告訴游蘇的秘辛了。
……
經過一段時間的跋涉,已經離明道隕落之地越來越近。
兩人的速度也慢了下來,因為他們察覺到周圍的修士越來越多。顯然火犰狳的消息很快就傳了出去,這些修士都是為了可能的傳承而來。
雖然沒察覺到什么敵意,但為了保險起見,兩人自然不可再橫沖直撞,萬一沖進誰的包圍圈就不妙了。
“記得與我保持距離,你剛殺了明道,身份敏感,這里很多人,別與妖族太近。”姬雪若提醒。
“沒必要吧……”游蘇不舍。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女看了游蘇一眼,決絕的話還是說不出口。
終于,姬雪若看見了那口由火犰狳造成的深坑。
深坑粗略估計大概有十三米寬,站在高樹枝頭往下看,竟是一片漆黑,看不到底。
“火犰狳再怎么樣也是火屬性的神獸,雖然喜歡生活在地底,但想讓它短時間挖出這樣的洞也不太可能,除非它有洞虛境的實力。但就那天的氣息來看,它頂多是個高階化羽。”姬雪若淡淡道。
“你的意思是這本就是它洞穴的入口?”
“估計是的。”姬雪若繼續分析,“所以那天它才會那么厭惡明道,它本就厭水,明道卻偏要在它家門口下雨。”
“真是惡人有惡報。”游蘇笑道。
“這里不少強勁的氣息在盯著你,你還笑得出來?”姬雪若瞥了游蘇一眼。
這里已是深坑的外圍區域,人群也格外密集,對于這新到來的一人一妖自然是投來了不少視線,有人警惕,有人不屑,還有人躍躍欲試。
其中不乏有好幾位完全不遜于明道的天驕,他們也聽說了那夜發生的一切,自是認出了那晚身為主角的游蘇。
“我又不是笑給他們看的,我是笑給你看的。”游蘇還不忘調笑。
姬雪若渾了沒心沒肺的少年一眼,真心后悔起與之同行。
恰在此時,游蘇察覺到有一道熟悉的氣息接近了他們。
片刻之間,隔壁的枝頭便站上了一道身形。
金發飄揚,身形魁梧,正是金獅族的敖云烈。
“姬小姐,游兄弟,別來無恙啊。”
敖云烈爽朗地打著招呼,并未追究那日姬雪若的不辭而別。
姬雪若也回之一禮,對于這些盤踞在神山上的大妖之族她都盡量打好關系,更何況敖云烈已算是那些心高氣傲的妖族天驕中風評極好的了。
“多謝敖兄那日救命之恩。”游蘇抱拳道謝。
“舉手之勞,就算我不出手,姬小姐也不會讓你出事的。”
敖云烈擺擺手,看著都是一身黑的俊男靚女,聯想到兩人一樣的逆天戰力,腦海中不自覺想到般配二字。
“舉手之勞也是恩,敖兄若有需要,游某在所不辭。”
“此話當真?”敖云烈也不客氣。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就算沒有‘虎口奪人’這一出,敖云烈那日用獅吼功轟走明道的舉措也算是有恩了。
“好,想必二位折返于此,也是為了這火犰狳守護的東西了。”
“敖公子是有發現?”姬雪若連忙問。
“發現算不上,只能算是猜測。這火犰狳守護的東西就算不是傳承,也一定是至寶。”敖云烈將視線投向深坑之中,“我已下坑探過,只不過到了一定的深度就會感受到來自火犰狳的威脅,我猜想這深坑應該直通它的洞穴,而它要守護的東西就在巢穴之中。”
“這么說,火犰狳自那夜起再沒出過洞?”游蘇問。
“不錯,它似乎生性并不好戰,從未主動找過外界修士的麻煩。只有幾個不怕死的以為自己能偷雞,悄悄潛入它的洞中,然后就再也沒有出來。”
“潛入不行,難不成硬闖?可以它至少化羽境中境的實力,死守洞中,這洞窟之中人多也施展不開,去再多的人也是飛蛾撲火。”姬雪若蹙起黛眉,化羽與凝水的差距不言而喻,更何況是一只兇暴的神獸。
“不錯,但并非毫無勝算。”敖云烈目光灼灼,“你們可知為何那日火犰狳先奔明道,而非游兄弟?”
“因為明道才是降雨之源。”姬雪若答道。
“姬小姐果然冰雪聰明。火犰狳的消息傳的很快,加上二位,共計有四十三位修士聚集在這里,其中凝水圓滿的就有好幾位,不乏幾位大名鼎鼎的人物。西荒洲蠻荒圣殿的小圣子精通籌雨之術,他已算出一日后會天降大雨。火犰狳不可能讓雨水灌入巢穴,所以它一定會出洞補好這個坑,趁它出洞之際,我們可派出大量人力圍攻它,然后派出小部分人潛入巢穴之中尋寶,如此難題可解。”
敖云烈將計劃如實奉告,也終于是向兩人發起了邀請,“游兄弟與姬小姐那夜的戰力我已見識過,皆是絕世之姿。有你們加入,我們的勝算定能大大提高。甚至不必只是拖延它,而是直接殺了它。”
化羽境界的確強大,但這里圍聚的可是五洲大陸最頂尖的天才們,試問誰沒有越境殺敵的能力。而這樣一群天才們在一起合作,只要將火犰狳逼出它的舒適區,殺了它也并非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只是這么多人,敖兄確定他們都能合作?”
“若不這么做,根本跨不過火犰狳這道坎。”敖云烈很有自信,“而且我不瞞二位,所有留在這里的人,都已達成了共識。”
游蘇卻覺得這話是廢話,想不達成共識也不可能圍聚在此,那些不愿意合作還想偷寶的人當然會被排擠出去,不被允許接近洞窟。
“莫非是敖兄將這些人聯合到一起的?”
“游兄弟猜的不錯,發起者的確是我。四十一位修士,有人有妖,皆愿通力合作。并且我們都簽訂了協議,誰若違反規則,人妖得而誅之。”
“規則?那這最后奪得了寶物,該分給誰?”姬雪若發現了問題的本質。
“所有下洞之人都需立下天道大誓,若是寶物,誰拿到就是誰的;若是傳承,則必須與參與的所有人共享這天醒靈光。”
“若是寶物,那我們打生打死,豈不是為他人做嫁衣?”姬雪若又問。
“所有凝水上境的修士都必須留在地面上參與圍攻,我相信對于愿意跟火犰狳對抗的人來說,一切寶物都沒有正陽真仙的傳承更重要。真做了嫁衣,也沒什么好可惜的。”
敖云烈的篤定之言倒是不假,寶物再珍貴,也比不過那抹天醒靈光。
“所以敖兄是想讓我參戰?一起殺了那火犰狳?”
“沒錯。”敖云烈無形中早已設下了一個隔音之術,“我誠心邀請二位加入。”
姬雪若微抿雙唇,“可我們兩個都是凝水下境。”
“參戰的只有游兄弟,他與明道一戰可謂一戰成名,而姬小姐可以入洞尋寶。”敖云烈說完,笑容有些深意。
姬雪若也立馬琢磨出了話中意味,很顯然,凝水上境的修士必須參戰的規則一是為了確保戰力足夠,二則是為了入洞之人的公平考慮。
事實上這里圍聚的修士中,凝水下境的修士只有游蘇與姬雪若兩人而已。入洞尋寶的都是凝水中境,也算是公平競爭。
按規則來定,游蘇與姬雪若都可以入洞尋寶,但游蘇的威名已經打響,這些凝水上境的修士不可能允許游蘇不參戰而去跟那些凝水中境的修士競爭,這與將洞中珍寶送給游蘇無異。
“敖公子是故意向他們隱瞞的?”
姬雪若不相信敖云烈會看不出她那夜展現的實力,也絕非這些凝水中境可比。
那么敖云烈作為行動的發起者為自己這個妖族同胞隱瞞實力,也是在情理之中。
“是游兄弟聲名太盛。”敖云烈輕笑,沒有正面回答,“不過姬小姐也必須立下天道大誓才行。”
姬雪若撇了撇唇,盡管這次的風頭被游蘇搶盡了讓她略有不悅,不過這何嘗不是一件好事,否則她定然也不會被允許入洞尋寶。
不得不承認,這個規則對她與游蘇非常利好。這里的大多數人絕對都是拉幫結派,就算最后得到的不是傳承而是珍寶,留在地面作戰的勢力也會有一方受益,不至于打白工。
而她與游蘇也算是一伙,讓她去和那些凝水中境搶機緣,可以說她與游蘇就是這些勢力中最不可能打白工的勢力。
等等,這敖云烈怎么就像是早就默認她與游蘇是一伙的了一樣?
“這會是歷史性的一刻,人族與妖族將會在天醒島中再次聯手。你二位意下如何?”
游蘇沒說話,而是看著姬雪若,像是妻子說一絕不做二的乖巧小丈夫。
姬雪若黛眉微挑,游蘇雖然嘴上潑皮,卻依舊對她絕對信任,這讓她仿佛又回到了玉環池中兩人彼此扶持冒險的時刻,心中暖意融融:
“我……我們加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