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只夢蜈與游蘇之前見過的那些污濁怪誕的邪祟不同,它有著極其迷幻的彩虹般的色彩,大抵只有一節(jié)小指粗細(xì)。
如果拋開對邪祟的成見,甚至可以用‘美’這個字來形容它的樣子。
它就這樣匍匐在項文庭的脖頸上,無聲地爬動著。奇怪的是,夢蜈的兩節(jié)觸角并未刺入項文庭的皮肉。
游蘇已在何疏桐那里學(xué)過,夢蜈雖是品階不低的夢屬邪祟,但本身并沒有多強的攻擊性,唯一的能力就是靠觸角里的毒素讓人產(chǎn)生癲狂的夢境。
可這夢蜈為何只趴在項文庭的脖子上卻不咬他?而且這自如爬動的樣子……感覺他們還頗為親昵一般……
“這位公子?!?/p>
項文庭止住淚意,面色嚴(yán)峻,“飯可以亂吃,話卻不能亂講。你能站在這里,是因為你們沾了琇蕓的光。你如果還要繼續(xù)這樣胡亂詆毀,我覺得已經(jīng)可以送客了?!?/p>
姬靈若聞言,不屑地扯了扯嘴角:
“說得好聽,我們沒來之前,琇蕓也不知來過多少次了。可每次都被拒之門外,難道不是你授意的?”
項文庭微怔,看向淚眼汪汪的小女孩,表情有些歉疚:
“琇蕓,抱歉,你之前來過的事,我真的不知道,沒有人向我請示過?!?/p>
姬靈若輕蹙黛眉,她也不知怎的,覺得這貴公子說這句話時極為的真誠。
“如果剛才那句話冒犯到你了很抱歉,請問項公子,巧琇瑩的死因是什么?”
巧琇蕓也是一臉關(guān)切地看過來。
項文庭搖了搖頭,“死因不詳。”
“一個青樓女子,往日無怨近日無仇,只跟你個城主之子有所往來,卻離奇死亡,就連尸體都無處可尋。項公子,你不覺得這么分析,伱才是最大的嫌疑人嗎?”
“我與瑩兒真心相愛,我為何要害她?!”項文庭像是遭受了莫大委屈,緊緊瞪著游蘇。
“死人跑不了,當(dāng)然就能永遠(yuǎn)留在你身邊咯?!庇翁K用最輕佻的語氣,說著最惡毒的猜想。
話音一落,項文庭立馬拍案而起,就連硯臺里的墨都濺出來大半。
“休要血口噴人!”
此話一落,門外頓時響起窸窣有序的腳步聲與兵甲聲。
“少爺!你沒事吧!”門外有道中氣十足的聲音喊道。
項文庭胸膛起伏,情緒終于平復(fù)些許:
“我沒事,和朋友正聊到興起呢,退去吧,若有事,我會親自喊你們?!?/p>
“是!”
門外圍堵的眾人便悉數(shù)離開,游蘇卻不察地蹙了蹙眉。
“還沒問過公子名諱?!?/p>
項文庭重又坐下,平靜問道。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庇翁K站直身子,“我姓葉?!?/p>
“恒高城葉家?昨夜被采苓小姐選中的那個人,就是你?”那項文庭明顯一頓,意味深長地與游蘇對視了一眼。
游蘇輕咳一聲,沒有否認(rèn)。
“難怪會說出從雅竹閣的床板找到信件這種話……采苓,也是很特別的啊?!表椢耐ズ龅厣鰺o端的感慨。
“人渣!剛失舊愛,就有新歡!”姬靈若犀利吐槽。
項文庭不置可否,沒有搭理,反而語氣悠長道:
“我知葉公子心善,是想為琇蕓找到她姐姐的遺體,但瑩兒的尸體真的不在我這里,我比你們更想找到她。今日我有些乏了,諸位請回吧。琇蕓可以留下,城主府會接待你的?!?/p>
巧琇蕓聞言卻拭去眼角淚花,堅定道,“我才不要留在這里!”
項文庭凄然一笑,“那就勞煩葉公子了。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再來城主府尋我,不會再有人敢攔你們。也希望你們?nèi)粲芯€索,第一個通知我?!?/p>
游蘇凝視著他脖子上的夢蜈,那夢蜈似也看見了他,忙爬到項文庭的后頸,不敢探出頭來。
“打攪了,青鸞、紫衣,我們走吧。”
游蘇走得絲毫沒有拖泥帶水,姬靈若也只好氣憤地瞪了項文庭一眼,就牽著巧琇蕓跟上了游蘇的步伐。
……
四人一路無話,回到了客棧。
巧琇蕓在梓依依的房間睡著了,剩下三人則圍坐在隔壁的茶桌邊。
“這次談話似乎并沒有什么效果?!?/p>
還沒等游蘇說話,梓依依卻是先行出聲。
她還在對游蘇昨夜的荒唐事感到不滿,故而有些看笑話的語氣,仿佛今日的受挫是因為游蘇昨夜透支了精力一般。
“他若是直接告知尸體在哪里,才是不可思議?!庇翁K為兩女各自倒茶。
“你這話,好似斷定他知道巧琇瑩的尸體藏在何處一樣?!?/p>
梓依依此時已經(jīng)揭開了面紗,露出了那略帶高傲的俏容。
“你沒看見他脖子上的夢蜈?”
游蘇忽地問道。
“夢蜈?!”
梓依依和姬靈若同時驚呼出聲,就連作為剛剛開始了解邪祟的姬靈若,都對這邪祟有所耳聞,畢竟這是游蘇改變的一切源頭。
“他也中了邪祟?”
梓依依有些不敢置信,游蘇發(fā)現(xiàn)的東西她卻未能發(fā)現(xiàn)。一是因為夢主之屬的邪祟相比起另外兩類本就更加稀少,二是夢蜈的品階的確不俗,哪怕是跟在華鏡首座身邊的她,也沒能見過
“不,他并沒有中?!庇翁K再次在腦中回想那夢蜈的狀態(tài),“那夢蜈完全不像是要蠱惑他的樣子,更像是……他養(yǎng)的寵物?!?/p>
“寵物?!”
梓依依冷目微張,像是聽見了什么駭人聽聞的事情,“他可是城主的兒子,怎么可能做出與邪祟勾結(jié)的事情?!”
“我出云城的城主,不也是邪修嗎?”
梓依依被游蘇堵得無言以對:
“你為什么剛才在城主府的時候不點出來?”
“我奇怪的也是這一點。如果他真的知曉自己脖子上有邪祟,為何敢光明正大亮給我們看?他就這么自信我們沒有人能看得到夢蜈碼?”
游蘇并不蠢笨,當(dāng)面點出對方身上有邪祟的事情,只會讓情況變得更艱難。
梓依依也是陷入思考,她見過的所有被邪祟蠱惑的人,哪怕是實力極高者,對自己身上的邪祟都是躲躲藏藏,唯恐被人看見半點。這是出于人喜歡隱藏自己陰暗面的本性,哪怕大多數(shù)人根本沒那個實力看見他們身上的邪祟。
可這項文庭,憑什么敢這樣毫不遮掩?萬一這里有人看得出來,那他豈不是將身敗名裂?
“所以你覺得事有蹊蹺,這才選擇假裝不知?”
“不錯?!?/p>
“這樣來看,他很可能跟莫邪城作亂的邪祟脫不開干系。可若是無法從他身上找到突破,這調(diào)查又陷入了僵局?!?/p>
梓依依也是無奈,這樁案子比她想象的還要復(fù)雜。期初她只是認(rèn)為有遺留的鬼螨害人,現(xiàn)在卻發(fā)現(xiàn)暗地里還交織著人與人之間的糾葛。
“我想,可能我需要再去找一次采苓小姐了。”
游蘇故作鎮(zhèn)定地喝了口茶,沒敢看向姬靈若。
姬靈若一直沉默,此刻聞言倒是瞪起眼來:“你還去上癮了是不是?”
哪有男人昨夜才與心上人翻云覆雨,隔夜就去青樓的?
“你不是說她什么也不知道?為何還要再去找她?”梓依依也是不解。
“昨天我的確以為她什么都不知道,但經(jīng)過與項文庭的對話,我覺得她并沒有那么簡單。”
“為何?”
姬靈若急需一個理由來說服她。
“我說我姓葉時,他為何非要問一遍我是昨夜采苓的入幕之賓?他對巧琇瑩的鐘情不像是假的,可為何會對父親找來的一個替代品如此關(guān)注?那句‘特別’,完全沒有愛慕之意,更像是他故意放出的信號一般?!?/p>
“那么只有一種可能,這個采苓也知道一些什么?!辫饕酪姥鄯壕猓拥氐?。
姬靈若見狀,也只得悻悻然用小手撐著腦袋,一副又氣又無奈的樣子。
……
夜色幽濃,星月皎潔。
莫邪城中的青樓不止一家,卻唯獨瀟湘館的生意火爆非常,原因自是這里的女倌都像水兒一般嬌媚,讓每一位客人都感到賓至如歸。
“葉公子?”
濃妝艷抹的老鴇見到游蘇,頓時熱臉相迎。
昨日全場人的消費都是由蕭公子買的單,包括游蘇。今日沒有蕭公子了,老鴇自是要再狠狠地敲詐游蘇一筆。
尤其今天的游蘇,身后還沒有那兩個礙事的丫鬟了。
“葉公子這么急著就來找我們家采苓了?”老鴇一邊引路,一邊調(diào)笑,“我就說嘛,帶著丫鬟那只會礙事的?!?/p>
游蘇也很懂事,從懷中取出一枚亮閃閃的金錠,悄無聲息地遞了過去。
“葉公子有所不知哩,昨夜你走后,采苓可是心心念念著你,茶不思飯不想啊。點了名這幾日除你之外再不見人,你可得好好勸勸她。”老鴇伸出手帕在游蘇身上拍了一下,悄聲道,“她身子嬌弱,今天可得收斂些……”
游蘇笑著點頭:“我會的?!?/p>
于是就這般,在底下眾位男賓的咒罵聲中,游蘇又推開了雅竹閣的大門。
……
“我說了不吃,不必再來問了。”屏風(fēng)那頭的女子聲音不耐。
“是我。”游蘇守禮地在屏風(fēng)前駐足。
“公子?”采苓的聲音驟然變得十分驚喜。
很快,就聽見急切的腳步聲響起。
一身寬松睡袍的熟媚美人兒越過屏風(fēng),眉眼含光的瞧著來人。她似是迫不及待,小跑沖向游蘇,可卻一個不小心,自己的左腳將右腳絆倒,就要以面著地。
而就在將摔之際,一雙大手?jǐn)堊×怂难H,將之橫腰托住,‘挽大廈于將傾’。
采苓靠著游蘇的肩膀站直身子,起身間,胸前軟糯還有意無意地從游蘇側(cè)臂擦拭而過。
采苓嬌顏有些緋紅,她垂眸羞道:
“多謝公子。”
“無礙?!?/p>
游蘇將手負(fù)后趕緊擦了擦,暗自慶幸還好今日師妹沒給他的雙手抹上厚粉。
“公子是來……行昨日未竟之事的 嗎?”
采苓嬌羞地瞥了游蘇一眼,身子還隱隱向游蘇身上靠去。
“采苓小姐請自重。”
游蘇輕身一撤,就將試圖投懷送抱的美人躲開。
采苓一個踉蹌差點再次跌倒,不過這次游蘇卻并未扶她。她抬眸驚訝地看向游蘇,好似在說你昨夜才那般折騰過人家,今天怎么就翻臉不認(rèn)人了?
“公子難道……還要行那偷窺之癖嗎?還是說,公子只對采苓的那兒情有獨鐘……”采苓一想到自己那兩處渾圓還殘留著的異樣感覺,就不自禁輕輕扭動了兩下,“只靠那兒的話……也不是不行的……”
這樣讓人血脈僨張的話從一個風(fēng)嬌水媚的女子口中說出,根本不會有男人拒絕,游蘇只慶幸自己眼不見為凈,嚴(yán)肅道:
“采苓小姐不必如此,昨夜不過逢場作戲。今日我來尋你,也是為了這雅竹閣的上一任主人,巧琇瑩之事?!?/p>
采苓聞言頓感錯愕,她偏過螓首道:
“公子在說什么呀……我怎么聽不懂?巧琇瑩是誰啊?”
游蘇無奈搖頭,這采苓裝的也太假了一些。
“采苓小姐不必裝了,是項文庭讓我來找你的?!?/p>
“項公子?”
采苓表情一驚,好看的黛眉皺在一起,顯然內(nèi)心十分糾結(jié)。
“隨我來吧……”
采苓沒再一味想著那事兒,腳步款款地繞過屏風(fēng),回到了床上的茶幾邊上坐下。
“公子昨夜其實就是想來問巧姐姐的事情吧?”
采苓雖知道面前男子不是來向她求歡的,但還是為游蘇親自斟茶。
“但昨夜我以為你真是不知情之人?!?/p>
“都是演戲罷了,不會演戲,又怎么可能被項城主看中,一躍成了這么大城池的花魁?”采苓環(huán)顧四周,目露癡迷,“雖是風(fēng)塵女子,但卻也享受到了我以前可想都不敢想的榮華富貴……”
她像是知道自己說遠(yuǎn)了,轉(zhuǎn)頭笑道:
“公子想知道什么?”
“你是怎么跟項文庭扯上關(guān)系的?”
“八日前我在收拾房間時,他悄悄在夜里來過,將藏在胭脂盒里的信件都給要走了。本來那些信我應(yīng)該交給項城主的,那是他兒子與青樓女子私通的證據(jù),理應(yīng)銷毀??晌覀兒唵瘟牧艘幌潞?,我改變了主意,他很愛她,所以我選擇幫他這個小忙?!?/p>
“你知道她因何而死?”
采苓搖頭,一個凡女知道邪祟之事的可能性還是太低了。
“她的尸體去哪兒了?”游蘇還是問出了他最想問的問題。
采苓聞言,媚然一笑:
“我的確知道,但這個秘密對我而言很可能是殺身之禍。公子想要我告訴你,需要與我交換一個秘密。”
“我并沒有什么秘密能配的上你的性命。”
游蘇對這女子還是有著一些防范。
“公子想要白嫖,可沒那么好的事兒哦……”采苓微微擴(kuò)胸,睡袍的領(lǐng)口本就寬松,此時更露大好春光。
“你想知道什么?”游蘇也不知為何,竟覺得有些緊張。
“我可以告訴公子她的尸體最有可能在哪里,但公子要先告訴我,你昨夜是將我看成了誰?”
采苓一臉玩味地看著游蘇,好似是為了報復(fù)昨日游蘇將她視為了別人,所以她要游蘇親口說出那個讓少年愛而不得的人。
“那只是我為了迎合你隨口胡編的?!?/p>
游蘇都沒有看過她的真容,又怎么可能會將她聯(lián)想成其他人。
“你覺得我會相信?”采苓莞爾一笑,“我不需要知道她的姓名,你只需要說出她是你什么人即可。不說,可換不了情報噢?!?/p>
游蘇劍眉微蹙,心想周圍的都是女性,唯有一個長輩官楚君是男性,索性就說師尊好了:
“是我?guī)熥??!?/p>
“師尊?”采苓一臉意味深長的表情,旋即得償所愿地輕揚嘴角,“項文庭連她的最后一面都沒有見到,見她最后一面的人,應(yīng)該很好猜吧。”
項城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