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政殿外，一片寂靜。

好似此刻若是有一根針掉落，聲音都會無比的清晰。

除了長孫無忌和高士廉、獨(dú)孤氏的那老者外，在場的人都是第一次聽說這個消息。

方才那崔家、盧家的兩位老者，此刻臉色漲紅，驚愕的甚至不敢去看李世民的眼睛。

他們早就知曉，對于他們這些士族，當(dāng)今陛下心中早有不滿。

為了所謂的氣節(jié)以及名望，他們依舊堅持著，不讓自家子女和皇家聯(lián)姻，哪怕是庶子庶女也不允許。

但他們并非有恃無恐。

自從李世民登基后，大肆提拔寒門一系。

如今不少以前被他們所鄙夷的寒門出身的人，一舉成了四品五品的官吏。

這也讓他們感覺到了一絲危險。

但好在無論是六部還是三省，都有他們士族和關(guān)隴的人。

至少目前和皇帝形成了一種表面的平衡。

可萬萬沒想到，這個時候卻出現(xiàn)了溫禾。

對于紙張他們心里更多的是半信半疑，可那印刷術(shù)，前些時候陛下是親自演示過的。

外加上那些工具，和即將到來的糧種，這讓士族們都看到了這位陛下和太上皇不同。

李世民眼眸微縮，面帶笑意的掃了一眼那些士族和關(guān)隴，忽然，他故作詫異道。

“哦，是了，朕好似還未頒旨，不怪諸位卿家要招攬嘉穎。”

他笑的溫和，但卻宛如冬日的寒風(fēng)。

他看向溫禾，故意不悅的呵斥道：“今日在場的都是長輩，你這豎子怎敢口出穢語，下次萬萬不可如此了。”

這如隔靴搔癢的警告，甚至都沒讓溫禾致歉。

五姓七望的那些人都傻眼了。

你這算什么？

高高舉起，輕輕放下！

“是，微臣銘記，下次定然不會說這些。”溫禾莞爾，心中想著：‘下次換一些話罵。’

李世民看他眼神閃躲，就知道他心里肯定沒什么好話。

不過他并不在意，今日讓這些人來，就是為了讓他們知道，誰才是大唐的主人。

“哦，對了，還有獨(dú)孤卿，方才你言要讓溫禾娶平妻，朕怎么記得大唐律法中，好似無平妻一說。”

說罷，他遲疑了片刻，忽然想起了什么，繼續(xù)說道。

“哦，朕想起來了，唯有商賈才有此說法，可那好似也歸于貴妾，溫禾乃高陽縣子，只能有一妻，其余都是妾，莫不是獨(dú)孤氏要送一嫡女為他妾室？”

**裸的打臉。

但這也是那獨(dú)孤氏老者自作孽。

他早知道溫禾日后要娶誰，可他卻提議讓溫禾娶什么平妻。

你區(qū)區(qū)獨(dú)孤氏的女子，有什么資格做大唐駙馬的平妻，與未來的公主平起平坐！

“老臣，老臣不是此意，老臣是……”

“那你是在欺君嗎！”

李世民語氣平淡，可那那獨(dú)孤氏的老者嚇的頓時瞪圓了眼眸，連忙垂下頭。

“老臣不敢。”

“無妨，朕允許嘉穎納妾，若是諸位卿家家中有女子，皆可送到他府上為妾！”

最后兩個字，李世民咬的格外重。

你們這些士族不是自視甚高嗎？

不是宣揚(yáng)，天下才子以娶五姓女為榮嗎？

可站在他身后的溫禾感覺，好像他被李世民給賣了。

真的送他這么多妾室，那他家還不鬧翻天。

而且他這身子骨也吃不消啊。

‘看來得盡快找到孫思邈，讓他幫我補(bǔ)補(bǔ)。’

不過他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即便李世民下旨，那些士族和關(guān)隴寧可抗旨，也不從。

這種事情，他們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陛下這是要羞辱我等嗎？”

只看那盧姓老者滿臉漲紅，怒氣騰騰的直視李世民。

士可殺不可辱。

這些士族為了臉面，還是要表現(xiàn)出一些氣節(jié)的。

要不然今日之事傳出去，他們今日在場的這些人都會成為笑話。

他們往日的名望，將一掃而空。

“咳，陛下。”

一旁的高士廉輕咳了一聲走了出來。

論關(guān)系他是李世民的舅父，在場的眾人中，除了長孫無忌，也就只有他敢在這個時候出來緩解氣氛。

“高卿，有何見解？”

“老臣不敢，只是陛下今日召臣等前來，想必是有重要之事吧，正好溫縣子也在此處，不如請他來說解一二？”

他在給李世民臺階，也是在給在場的人一個臺階。

若是真的鬧大了，只怕前隋的事又要再鬧一次了。

而這一次士族和關(guān)隴面對的不是楊廣，而是這位百戰(zhàn)百勝的天策上將。

“高卿提醒的是，朕差點(diǎn)忘記了，如此那便立政殿議事吧，當(dāng)然了，若是不愿意來的，朕也不會強(qiáng)求。”

在官場上的人，哪一個臉皮不是厚的和城墻似的。

上一刻，彼此相互問候?qū)Ψ阶孀诟改福乱豢瘫憧梢詾榱斯餐嫱饠硱鳌?/p>

十七歲便入仕的李世民，玩的如魚得水。

而周圍這些士族和關(guān)隴的人，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剛才還紅著臉質(zhì)問李世民的盧家老者，轉(zhuǎn)臉便換了一張臉，和在場的人恭送李世民回立政殿。

朝前走了幾步，李世民忽然回頭，對著溫禾喊了一句：“你這豎子還不隨朕來，難不成你還想留在這折辱我大唐的股肱之臣？”

“好嘞。”

溫禾歡脫的應(yīng)了一聲，快步跟上李世民。

只留下那些關(guān)隴和士族的人，面色鐵青，咬著牙看著這倆翁婿一前一后進(jìn)了立政殿。

“欺人太甚！”

盧氏老者憤憤的低喝一聲。

一旁從開始都未開口的王氏老者，冷漠的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帶著幾分鄙夷。

“自取其辱罷了。”

“你說甚！”

那盧氏老者大怒，橫眼瞪了過去。

王氏老者依舊平淡的哼了一聲：“諸位莫要忘了，今日來的目的是為何？”

“那溫禾確實(shí)造出了可以方便抄寫的印書法，然而紙呢，陛下說溫禾能夠?qū)⒃旒堉ê啽悖沟脙r格更低。”

他說的這些，在場的人都知道。

這也是為什么他們今日親自來此，為的就是一探究竟。

王氏老者長嘆了一聲，繼續(xù)說道。

“想必爾等也都注意到了，那永安坊可是多了一座工部的工坊，而且這些時日，正有源源不斷的車馬進(jìn)出。”

“據(jù)說工部在虔州購置了大量毛竹，還有長安外，工部帶人砍伐了不少慈竹，還從荊湘購買了不少，正從運(yùn)河北上。”

他目光如炬，望向立政殿。

“你崔家有造紙工坊，前不久推出的竹紙，便是改良了前晉葛氏的技藝，如此難道爾等還不知曉，今日陛下和溫禾的底氣為何嗎？”

他說的這一番話，在場的這些人并非不知。

否則剛才崔家和盧家的那兩個決策者，便不會向溫禾拋出橄欖枝。

至少在他們看來，那已經(jīng)是他們給出的最好條件了。

你一個區(qū)區(qū)田舍兒，能夠娶到士族家的庶女，便是祖墳上冒了青煙。

你應(yīng)該感到榮幸，并且感激涕零五體投地，然后獻(xiàn)出你的一切。

至少曾經(jīng)那些投效在他們家族中的人便是如此。

然而溫禾剛才卻指著他們的鼻子罵娘，那些污言穢語，不堪入耳。

王氏老者，望著那些人依舊沉默，輕蔑的挪開了目光。

而在他們中，那些關(guān)隴的人早就默默的退了出去。

反正剛才溫禾羞辱的士族和獨(dú)孤氏的，和他們無關(guān)。

什么同氣連枝。

若是得罪了皇帝，日后其他家族的人得了專賣權(quán)。

那他們豈不是要受制于人。

到時候那些獲利的，過了幾十年上百年的，還會和他們同氣連枝嗎？

那些消亡的，被吞并的，當(dāng)初可有誰在末路的時候幫他們一把？

關(guān)隴的人彼此看了對方一眼，皆都默默的朝著立政殿走去。

“臣等請見陛下。”

來到立政殿外，由高士廉為首，關(guān)隴紛紛低頭。

就連之前那獨(dú)孤氏的老者也在其中。

沒多久，高月便走了出來。

“陛下宣諸位覲見。”

“謝陛下。”

關(guān)隴一眾長長的松了口氣。

隨即向著立政殿內(nèi)走去。

外頭的那幾個士族的人見狀，面面相覷。

只見那王氏老者一語不發(fā)，自顧自的邁著腳步踏上了階梯。

而與王氏交好的那幾家也緊隨其后，鄭家也在其中。

只留下崔氏和盧氏，以及和他們交好的幾個小士族。

“大父，大局為重。”

盧承安來到盧氏老者身旁，壓著聲音說道。

那盧氏老者蹙著眉頭，沉吟了許久，最后長嘆一聲。

“罷了罷了，老夫低頭！”

“唉。”

那崔氏老者也是一聲嘆息，二人對視一眼，皆轉(zhuǎn)身向著立政殿而去。

他們請見入殿后，立政殿內(nèi)，各方勢力已經(jīng)就坐完畢。

只留下最后面的幾個位置。

而坐在左邊最前面的是高士廉、長孫無忌，以及溫禾。

他本是這里所有人中爵位最低，年紀(jì)最小的，可他此刻卻凌駕在眾人之上。

若是以往，早就有人出來呵斥。

可今日所有人都只當(dāng)做沒有看見。

溫禾淡然的坐在位置上，看著擺在面前的西瓜，咂了咂嘴，最終還是沒伸手去拿。

自顧自的從一旁的木盒里面拿出一些茶葉來，坐在那泡茶。

“既然人都齊了，輔機(jī)啊，開始吧。”

長孫無忌今日來此，目的和這些士族、關(guān)隴不同。

他來就是作為李世民的代言人。

畢竟皇帝嘛，不與民爭利，所以話音落下后，他便將注意力轉(zhuǎn)向正在泡茶的溫禾，不再發(fā)一言

好似今天的事，和他毫無相關(guān)。

“諾。”

長孫無忌起身，來到大殿中央。

緊接著，有幾個內(nèi)侍從外頭走了進(jìn)來，他們分別抬著曲轅犁、鋤車，以及之前溫禾在工部做的筒車模型。

后頭還有一個案幾，上面擺放著十幾個卷軸。

在座的人目光紛紛投去。

這時長孫無忌開口道。

“想必諸位賢達(dá)都知道了，這三樣物品是何物，如今朝廷拮據(jù)，為天下黎民計，陛下忍痛割愛，愿將它們的官賣特權(quán)許給諸位。”

眾人聞言，頓時眼前一亮。

“不過朝廷拮據(jù)啊，國庫空虛，上古賢達(dá)有云，鹽鐵乃國家之本，奈何如今鹽鐵混亂，商賈謀私，混亂朝綱，陛下常為此感到悲痛，今日請諸位賢達(dá)前來，便是為商議此事，不知諸位可有見解？”

這就像是一聲晴天霹靂。

長孫無忌說的委婉，可在場的人哪個不知道他說的意思。

早在前隋之時，楊廣便想要鹽鐵官賣，可他最后沒能斗過關(guān)隴。

關(guān)隴的人紛紛朝著士族看去。

這鹽鐵中的前者歸士族，后者歸關(guān)隴。

可如今陛下都要拿去，就用這區(qū)區(qū)農(nóng)具，這交易并不值得。

所以并未有人說話。

“好茶啊。”

上方的李世民忽然開口，他舉著一杯茶，細(xì)細(xì)品味。

眾人都不解的朝他看去。

只見李世民不滿的對溫禾呵斥道：“你這豎子實(shí)在無禮，今日在場的都是長者，如此絕美的飲品怎么能不共享，快，多泡一些，讓諸位卿家都享用享用。”

看著做戲的李世民，溫禾一陣無語。

他就說，怎么李世民突然拿一副茶具來給他。

合著是要將茶葉也喂給這些人啊。

在所有人疑惑的目光下，他們的面前都擺了一杯茶水。

“諸卿可是疑惑？”

李世民朗聲笑道：“這是那豎子弄出來的炒茶，比起茶湯美味百倍，更是提神醒腦，洗滌心神，喝上一杯回味無窮。”

論大唐有誰能比皇帝更適合做代言人的。

正所謂上行下效。

今天李世民這番話若是傳出去，那大唐的茶葉的價格，必定要水漲船高了。

在座的那些人將信將疑，學(xué)著李世民的樣子喝著茶。

第一口喝進(jìn)去，不少人心里都在罵娘，苦的他們差點(diǎn)沒噴出來。

可是很快，他們的臉上的表情便逐漸怪異。

那些個老者更是深吸一口氣，將杯中剩下的茶水都一飲而盡。

“好茶。”

“回味無窮啊。”

“入口苦澀，可便是回甘，此乃仙品也。”

他們從小便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什么東西沒嘗過，甚至連皇帝都不可能喝到的茶葉，他們都喝過。

可是此時此刻，他們竟然為這一杯茶，而吃驚。

這時，李世民向著長孫無忌打了個眼色，后者見狀，開口說道。

“高陽縣子為陛下分憂，愿意捐出這炒茶配方，不過日后炒茶也屬于官營，畢竟如今國庫空虛，實(shí)在叫人發(fā)愁啊。”

他一聲嘆息。

隨即便引起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

“請問長孫侍郎，這茶葉可否也能像那些農(nóng)具一般，授與我等販賣？”

所有人都沒有想到，那王姓老者最先站出來。

瑯琊王氏，自曹魏西晉起家，后更是成為東晉第一大家。

后來的那首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說的便是他。

長孫無忌沒有回答他。

李世民老神在在的喝著茶，回味了一番，笑道：“嘉穎啊，長者問你話，你怎能不作答呢？”

他話音落下，在場所有人一怔，目光紛紛投向了溫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