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鑫隆副食品經營部”的招牌在午后的陽光下顯得有些褪色陳舊,邊緣的漆皮都微微卷曲。
店里因為混合著米面糧油、香料、副食品的各種氣味顯得氣息很是復雜。
趙鑫佝僂著背,坐在柜臺后的舊藤椅上,那條瘸了的腿不自然地伸著,姿勢感覺有些別扭和僵硬。
雖然話題有些沉重,但與林涵宇的交談看起來都是很隨意輕松的,可林涵宇還是從趙鑫的精神狀態看出來,他完全不像年輕人該有的狀態。
將近一年的時間過去,不只是臉色灰敗,眼下是濃重的青黑,整個人像一株被抽干了水分的植物,透著一股沉沉的暮氣。
有些話該問的已經問得差不多了,而趙鑫閉上眼不自覺的微微搖頭的樣子,看上去如同即將入睡的老年人的模樣。
“趙鑫,”林涵宇皺眉問道,聲音不大不小,卻足以喚“醒”他,“你就一直這樣守店的?”
他的話似乎驚醒了要睡去的趙鑫,嘆了口氣,苦笑的說道:“沒辦法,精神頭,到現在都沒有緩過來。”
說完,趙鑫似乎想站起來活動一下僵硬的腿,手撐著柜臺邊緣用力,試圖站起來。
然而,就這么平常的一個動作,他的身體不受控制的一晃,那條瘸腿似乎與大腦的指令出現了遲滯,整個人眼看就要失去平衡摔倒。
“小心!”林涵宇眼疾手快,穩穩地扶住了趙鑫的胳膊。
“沒事,習慣了!”趙鑫雙手死死的撐住柜臺,語氣平淡得近乎麻木。
林涵宇扶著趙鑫站穩,輕聲說道:“你還是用一下輔助的東西,萬一再摔一下,再出點事就不好了?!?/p>
“謝……謝謝。”趙鑫喘了口氣,帶著點自嘲,“你就直說拐杖好了!我聽得明白?!?/p>
林涵宇沒有回應他。
因為就在他扶住趙鑫的瞬間,林涵宇的目光無意中掃過他腋下,在他坐的椅子旁邊,有一個保溫杯。
似乎還有殘留的液體。
心頭一動,趁著趙鑫似乎為了證實他并不需要拐杖,緩緩的走到店門口舒展身體的時候,林涵宇不動聲色的把保溫杯抄入手中。
一股中藥的味道還存留在其中,看來或許是今天趙鑫喝過的藥汁。
順手從柜臺架子上扯下一個透明塑料袋,把那不足一口的深褐色液體倒了進去,利落地打了個死結,塞進褲袋里。
“好了。有什么需要你給我打電話,我就先走了。”林涵宇交代了一句,告辭離開。
回到刑偵支隊,林涵宇立刻將今日所得信息,連同那個裝著“關鍵物證”的塑料袋,一并匯報給了隊長宋文遠。
宋文遠的目光銳利如刀,緊緊鎖在那小小的塑料袋上,沒有絲毫猶豫:“立即送物證科!高天銘那邊,請他們安排優先檢驗!”
*****
刑偵支隊物證科實驗室,慘白的燈光下,高天銘戴著白手套,小心翼翼用吸管取出塑料袋里裝的液體,分成幾份,進行成分測試。
因為中藥中許多活性成分都具有揮發性,所以需要好幾種測試設備進行分別測試,保證最后的檢驗結果。
有高效的設備,不到半天的時間,高天銘直接打電話到了支隊?!八侮?,小林拿來的液體樣本,成分出來了……有問題!”
宋文遠的心猛地往下一墜:“具體?”
“除了歸脾湯該有的黨參、白術、黃芪、當歸、龍眼肉、酸棗仁、遠志……里面還混了‘料’!”高天銘的聲音異常凝重,“你們最好親自過來看看,最終對比印證報告要明天才能出書面結果。但初步發現,已經夠驚人了。”
“馬上到!”宋文遠撂下電話,喊上林涵宇,風馳電掣般趕往物證科。
看到兩人到來,高天銘沒有任何寒暄和廢話,指著顯微鏡的投射屏幕上。
屏幕上清晰的顯示著幾個特殊的結晶狀微粒和異形纖維。
“看這里,還有這里?!备咛煦懙闹讣恻c在屏幕上,“這些結晶微粒,初步判定是苯二氮卓類衍生物的殘留,說白點,就是強效鎮靜安眠藥!”
“具體濃度和代謝物還要等定量分析?!?/p>
“更麻煩的是這種纖維結構——它和任何天然藥材的纖維都截然不同!初步判斷,是一種人工合成的高效神經抑制劑!具體分子式需要質譜深度解析。”
“但這東西,”高天銘站起了身子,非常肯定的說道:“絕對、絕對不該出現在‘歸脾湯’這種中藥配方的藥汁或者藥材里自帶含有的??!”
高天銘停頓了一下,語氣更加沉重的說道:“長期服用這種混合物,別說安神了,它能直接抑制中樞神經傳導,導致反應遲鈍、肌肉無力、精神恍惚、情緒極端不穩定,嚴重損害認知功能!長此以往……”
高天銘深吸一口氣,“造成不可逆的神經損傷,甚至高位截癱,都不是危言聳聽!”
“砰!”
宋文遠猛地一拳砸在旁邊的實驗臺上,發出沉悶的響聲,臉上是壓抑不住的怒火:“何曉梅!她根本不是調養治病,她是在下毒!慢性毒殺!”
林涵宇的眼神更是冷得像冰,他盯著那屏幕,腦海中想起趙鑫描述的那種“踩棉花”、“昏昏沉沉”的感覺,以及那條意外摔瘸的腿,此刻都有了最殘酷的解釋。
何曉梅利用她專業的知識,用“溫柔照顧”織就的網,那每日一碗的“歸脾湯”里面浸透的是麻痹神經、摧毀意志的慢性毒藥!
“趙鑫的腿傷,”林涵宇的聲音低沉而肯定,“看來根本不是意外。是她用這些藥,讓他變得隨時都可能有生命危險?!?/p>
宋文遠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問道:“老高,最終結果什么時候能出來?”
“明天早上吧!”高天銘淺笑中帶著苦澀:“我盡量把時間提前,今晚加加班!”
“辛苦了!”宋文遠拍了拍高天銘的臂膀,這話沒有任何實際的意義,但卻是最好的戰友之間的情感傳遞和托付。
剛走出實驗室,宋文遠立即吩咐道:“小林,你和趙聰今晚辛苦一下,看看何曉梅今晚在哪兒,一定要把人給我盯住了。”
“明白!我這就聯系聰哥?!绷趾顩]有絲毫遲疑,立刻撥通了趙聰的電話,轉達了宋文遠的指示。
當兩人回到刑偵支隊,趙聰已經做好了準備,身著便裝兩人離開辦公室,先去了醫院,了解了何曉梅今天休息,也沒有夜班。
然后駕車趕往隆鑫副食品店,時間已經過了傍晚,副食店門已經關上。
趙鑫應該是已經回到自己家里。
接著兩人駕車趕往了何曉梅所租住的公寓樓。
她并沒有和家人住在一起,也沒有和趙鑫同居,而是自己租住了一個公寓獨居。
當兩人趕到的時候,何曉梅所住公寓的窗戶正透出暖黃色的燈光。
趙聰迅速換上一身半舊的藍色工裝,拎起一個沉甸甸的工具箱,徑直上樓,敲響了何曉梅的房門。
“你好,我來維修下水道的?!壁w聰語氣平板,目光低垂,一副風塵仆仆的工人模樣。
“維修下水道?”何曉梅打開門,露出一條縫隙,精干的眼睛里閃過一絲警惕和疑惑,“我沒有報修過???”
趙聰臉上立刻堆起被打擾的不耐煩,掏出手機,當著何曉梅的面撥了個號碼(實則是支隊內線),粗聲粗氣地對著電話那頭抱怨:“喂!我到了!怎么回事?戶主說根本沒叫修下水道啊!……地址?XX小區X棟X單元X室沒錯啊!……行行行,知道了!”
他掛斷電話,嘴里嘟嘟囔囔地罵了一句,“媽的,連個地址都能搞錯!”看也沒看何曉梅,轉身就噔噔噔下了樓。
樓下停著的是一輛毫無特征的普通牌照轎車,夜色是最好的掩護。
林涵宇早已悄無聲息地下車,隱入樓側的陰影里。
趙聰開著車在附近兜了個小圈,很快返回,此時他已換回便裝,與林涵宇匯合。
“人還在里面。這棟樓結構簡單,除了單元大門就只剩樓頂出口。我們輪班,盯死大門。”林涵宇低聲快速說道,他剛才已不動聲色地摸清了公寓的出入路徑。
*****
與此同時,何曉梅剛掛斷了趙鑫的電話,隨手將手機扔在沙發上。
原本溫情似水的臉色瞬間變得冰冷,走到廚房把熬制中藥的砂鍋再次清洗了一遍。
又拿起旁邊的一個藥包,倒進新的藥材。
加上清水,放在灶上,點燃文火。藍色的火苗溫柔地舔著鍋底,一切看起來都那么正常、那么“賢惠”,仿佛只是每日例行的“愛心照料”。
*****
半夜十二點。
林涵宇和趙聰窩在車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樓上那扇依然亮燈的窗戶。
“這何曉梅,睡得夠晚的?!壁w聰低聲嘀咕了一句。
話音未落,那扇窗戶的燈光,倏地熄滅了!
兩人的神經立刻就緊繃了起來。
這或許是睡覺,也或許是離開家的信號。
不到五分鐘,何曉梅就出現在了樓下,手上還拎著一個袋子。
走到門前的垃圾箱,把袋子隨手一扔,轉身就返回樓上去了。
“一會兒我去!”林涵宇一手按住趙聰,“你看著樓上?!?/p>
等了幾分鐘之后,何曉梅房間的燈再次亮起,但不久之后再度熄滅。
確認安全后,林涵宇如獵豹般迅捷地竄到垃圾箱旁。
濃烈刺鼻的中藥味幾乎不用分辨。
他迅速打開桶蓋,根本無需翻找,那個剛被丟棄的、鼓鼓囊囊的黑色垃圾袋就躺在最上面,濃郁的藥材氣味正是從里面散發出來。
林涵宇一把抓起袋子,迅速返回車上。
“我這就通知隊里,立刻派人來取!”林涵宇將袋子小心放在腳邊,眼中銳光一閃,“高老師他們今晚不是加班嗎?正好,看看這新鮮出爐的‘藥渣’,又能給我們講出什么‘故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