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你確定這票干完,能帶我掙錢哈?!?/p>
安靜的出租車上,霍小文忽然開口。
目標人物劉老板的手機店在龍崗,也是深圳轄區(qū)里塊頭最大的區(qū),但嚴格來說,寶安和龍崗兩個面積最大的區(qū)目前不算經(jīng)濟特區(qū),沿港一線的南山,福田,羅湖,鹽田四個區(qū)才是特區(qū)。
從福田到龍崗目的地,大約30公里。
前15公里,倆人都在沉默,無所吊謂地望著窗外,氣氛維持著一種刻意的輕松。
實際上,倆人都知道,15萬的欠款,不好收。
這年頭的15萬,能買條命。
出發(fā)前霍小文還想去搞個武器防身,被陳學兵攔住了。
他沒準備和平的談,因為時間緊任務重,但是沒到砸店的程度。
但霍小文說完這句話,表情開始嚴肅。
不止他嚴肅,本來在繞小路,準備多收點錢的出租車司機聽到“這票干完”四個字,眼神趕緊往后視鏡一瞥,看到霍小文的勞改犯發(fā)型,立馬開始原地調(diào)頭,往大路上走了,還有些不自然地補了一句:
“額…我打表器壞了,一會少收你們十塊?!?/p>
“嗯。”
陳學兵隨口答了一句,沒太注意到出租車司機的瘋狂保命操作,只是轉(zhuǎn)頭看到了霍小文的神情,像下定了某種決心。
陳學兵猜到了什么,拍了兩下他的大腿。
“別多想,盡量別搞出事,實在要動手,我來,你還得留在深圳,搞到派出所,你的暫住證就難辦了?!?/p>
要帳,肯定是要上手段的。
陳學兵干工程的,要帳是家常便飯,雖然工程款和這種私人貨款不是一個性質(zhì),但相關(guān)法規(guī)他沒少了解,鬧到派出所的實操經(jīng)驗也不少。
如果鬧得不大,即使警察來了也是靈活處置,自己一個高中生動手,怎么也會比霍小文這個有前科的處理上輕一些。
他怕霍小文不懂法,亂來,把事搞嚴重了。
霍小文卻勾起嘴角匪笑:“我曉得你在擔心啥子,放心,其他我沒你懂,要帳,我比你在行?!?/p>
說著,在自己頭上摸了摸,道:“15萬…到手你不讓他分點給我們?”
陳學兵搖頭輕笑:“還沒到呢,商量分錢,你別太自信了。”
霍小文聽到這話,也是不服不忿地搖頭輕笑,側(cè)頭,看向窗外。
……
目的地在龍崗大道,車流量大,但人流不多,店也不多,找到那家“孫鳳手機專賣”沒花什么功夫。
門頭“孫鳳”那倆字看著明顯新一些,應該是那個劉老板欠錢之后換上去的,之前應該叫“劉濤手機專賣”。
倆人盯了個梢。
人流不大,生意卻真不錯。10分鐘的功夫,進去了一個女的,一對父子,一對兩口子,還有一家三口。
這年頭誰家里有什么大件要添置,都是全家出動,這算是家電和賣車銷售的一個小訣竅,看到這種一家或者兩口子都來的,就知道這是“誠心想買”。
賣房則更鄭重一些,要是看到家里老的都帶來了,那就是有譜了。
手機店柜臺里面應該有個隔間,那個隔間里有兩個男的和一個女的進出,還有一個年輕女生在看柜臺,給客人介紹。
店里攏共四個人,不曉得隔間里面還有沒有人。
陳學兵和霍小文就在門口晃蕩,假裝聊天等人,直到聽到里面?zhèn)鱽硪宦暋皾?,摩托羅拉V3能調(diào)貨嗎,有客人問”,他們確定了債主就在店里。
陳學兵認了一下那個“濤哥”的臉,拍了拍霍小文,示意他盯在這里,獨自走向了對街的一個復印店。
出來的時候,手里已經(jīng)拿著一卷油紙。
陳學兵走到門口時,霍小文看到他手里的東西,笑著朝地上啐了一口,道:
“你拿這個,能要出一萬塊錢頂天了?!?/p>
陳學兵白了他一眼,把油紙卷塞給霍小文,進了店里。
里面還有客,先禮后兵。
那個劉濤正好在大廳最里面的柜臺,陳學兵無視了門口看柜的年輕女孩,走到劉濤面前,敲了敲玻璃,開門見山。
“劉老板,生意興隆啊,遠望趙總讓我們來問問貨款。”
“我不是老板。”
劉濤正坐在電腦前給一個客人充話費,一聽這話,反應極快,站起來,左右看了看,想走。
但陳學兵雙手撐在柜臺盯著他,霍小文也堵住了門口,避無可避。
劉濤這才訕笑道:“我真不是老板,你叫我老劉就行了,我不都跟老趙說了嘛,我都離婚了,錢都是前妻的,現(xiàn)在就是拿點散貨在我前妻這里賣賣,掙了錢就還給他?!?/p>
陳學兵皮笑肉不笑,打量著周圍道:“這店以前是你的吧?你用這店的名義進的貨,還欠著這么多債,即使離了,這店你也沒權(quán)力轉(zhuǎn)給你前妻,出來,盤盤道吧?!?/p>
幾句話的功夫,隔間里面應該聽到了話聲,剛才看到那個中年女人出來了,立馬對著劉濤橫眉冷對:“劉濤,你怎么又跑我店里來了?出去,出去!”
戲路很熟,一聽追債的來了,立馬撇清劉濤和這個店的關(guān)系。
“我知道了!以后我不來了,好吧?”劉濤也順著話頭要往外走。
兩口子全身都是戲。
劉濤這個債主要是出了店里,他們也不好找這個店的麻煩,而劉濤估計身上一窮二白,錢都在老婆那里,逼也逼不出什么東西。
陳學兵剛才去復印店打印的“劉濤欠債還錢”的橫幅,也沒啥用了。
去外面,拉給誰看?鬧給誰看?
怪不得這錢難收呢,蹲到正主也沒啥用。
不過,剛才前后幾句話的功夫,店里的客人已經(jīng)走光了,人證沒了。
陳學兵表情開始變了,眼神有些陰鷙,冷笑一聲,迎面拉住了從柜臺里出來的劉濤:“行啊,劉濤,正好,趙總說了,沒錢也行,從你身上取點東西也能抵債,要不以后人人都像你這么做生意,規(guī)矩就沒了?!?/p>
劉濤身形一下止住了,開始往回退,還一邊抬手指了指店的一角。
“兄弟…你可別亂說話!我店里有攝像頭!我出什么事,你們趙總要負責的!”
陳學兵早就注意到了那個攝像頭。
“呵,少他媽唬我,攝像頭有畫面,沒聲。”
這話一落,這家店現(xiàn)在的法人,孫鳳,雙手叉腰,打量起他們。
“兄弟,我跟你們好好說,你們要耍橫的是吧?”
孫鳳好像并不怎么怕。
店里的氣氛開始變冷,另一個男人也立馬表情不善地上來,拉住了劉濤身體的另一邊,朝陳學兵吼道:“放手!”
吼完,轉(zhuǎn)頭對孫鳳道:“姐,打電話,讓阿云他們過來!”
這一僵持,一直在門口守著的霍小文終于忍不住了。
“還跟他們廢基霸啥子話?”霍小文沖上來,兩把拽出了劉濤,貼著臉,神色兇猛地沖他吼了一句:“一句話,還不還!”
重慶話的兇猛,讓人覺得霍小文立馬就要動手。
劉濤明顯是這店里膽子最小的,立馬從兜里往外掏手機,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兄弟,你…你等我打個電話。”
就這一剎那。霍小文一把就拽過了劉濤剛拿出的手機,屏幕對著自己頭頂,猛地一拍。
“還不還!”
又是一拍。
“還不還!”
霍小文頭上開始流下血滴,順著臉頰緩緩下行,他看了一眼手機,竟然沒像想象中的碎裂,于是怒視剛才氣場挺強的老板娘,用力一擲,吼出第三聲:
“還不還!!”
啪!
手機砸在孫鳳身后的墻上,應聲解體,零件四散。
這一下,終于激發(fā)出了一個女人應有的驚恐,尖叫了一聲,躲在了柜臺底下。
整個過程行云流水,也就幾秒鐘。
陳學兵其實挺想攔的,但第一下都砸了,再攔也沒意義了。
他敏銳地發(fā)現(xiàn)剛才大廳里只有一聲女人的叫聲,覺得不應該,眼神掃視,發(fā)現(xiàn)另一個年輕的女生已經(jīng)不見了。
柜臺挺高的,就一個出口,應該躲進隔間里去了。
會不會躲里面報警去了?
“老子問你,還不還?”霍小文略帶血跡的手一把揪住了劉濤的耳朵,作勢要給他一巴掌。
陳學兵的策略是一拉(橫幅)二堵三鬧。
而霍小文想的是一砸(自己)二打(別人)三綁票。
他催過的債,沒人能扛得住第三關(guān),所以他自信得很。
但陳學兵這次抬手擋住了他。
霍小文目前為止就是砸了個債主的手機而已,受傷的也是他自己,事態(tài)還能遏制。
想著,陳學兵用胳膊夾住了劉濤的脖子,暗暗用力,勾著他往外走。
“劉老板,剛不是想走嗎?出去談?!?/p>
旁邊的男人已經(jīng)不敢攔了,劉濤根本掙不脫,更不想出去單獨面對他們,意志終于崩潰,趕緊喊了一聲:“還!我還!”
激烈的狀態(tài)終于止住。
陳學兵拍了拍他的臉,笑道:“聰明人?!?/p>
他面上淡定,其實內(nèi)心也在感慨。
自己想在法律框架里解決問題,但有的人并不怕你拿起法律的武器,他們吃的是霍小文這套。
放下法律,拿起武器。
“錢,多久能送到這兒?”陳學兵不想耽誤時間。
“你…你等會兄弟,我手機被你砸了,聯(lián)系不到人,我跟我老婆…前妻商量,讓人取錢!”
劉濤說著,試探后退,跑到柜臺后把孫鳳拉了起來,小聲嘀咕,孫鳳也連忙點頭,拿出自己的手機,開始打電話。
霍小文血也不擦,走到二人面前,就這么聽著孫鳳打電話,半晌,轉(zhuǎn)過頭,對著陳學兵點了點頭,表示他們是在叫人取錢。
陳學兵也覺得事情應該是順了。
但還沒兩分鐘,一串摩托車的轟鳴由遠及近,然后在門口熄火。
“誰要鬧事?”
先聲奪人。五個體型挺壯的男人從三架摩托車跳下來,對著門店周圍吼了一聲:
“看什么看?!”
幾個路過遠遠圍觀店里的行人被嚇跑,五個人皆從摩托車上取下一條制式鐵棍,呈團伙姿態(tài)進了店里。
辦事很熟練,最后一個進來時,直接把卷簾門拉上了。
剛才沒了氣場的孫鳳頓時被鑲了一套合金的脊梁,跳著腳指著臉上帶血的霍小文,叫道:
“就是他!”
幾人一下把霍小文圍了起來。
霍小文下意識往后腰一摸,空空蕩蕩,心里一涼。
劉濤也來了狀態(tài),指著陳學兵:“阿云,還有他!”
五人又轉(zhuǎn)頭看陳學兵,發(fā)現(xiàn)這人看著并沒有霍小文難搞,其中一人獰笑著走向陳學兵。
陳學兵微笑,肩頸略微活動了一下。
……
拉上的卷簾門里,一陣砸鍋賣鐵的動靜。
像兩口子鬧離婚。
不過,響了三分鐘就徹底平靜。
最后一聲,是霍小文的破口大罵:
“打我?**!”
視角進入店內(nèi),地上七零八碎躺著趴著五個,想爬起來,但又不敢,因為霍小文看誰要往起站,就會沖上去重重補刀。
眼看五人躺地上捂著各自的傷處裝死,霍小文喘著大氣靠在沙發(fā)上,捂著大腿“咝哈咝哈”。
陳學兵也捂著后腰,走向柜臺后的那臺電腦,用微微發(fā)顫的右手抓住鼠標,找監(jiān)控錄像。
店里一片狼藉,但屬于這個店的兩個男人兩個女人毫發(fā)無傷,只是一聲不敢吭地在墻角站成一排。
那個正用手扒鼠標的年輕人,太狠了。
看似兇狠的寸頭兩下就被阿云他們按住,但那個年輕人一個手肘就照臉解決了一個,一分多鐘的時間,五個人被他放翻在地,第一個被他打的帶血的牙都吐了一顆在地上,那年輕人在這么小的空間里躲閃,總共才挨了幾棍子而已。
倒是手機柜臺,被阿云他們砸得稀爛。
他們四位觀眾毫發(fā)無傷,在一旁從頭至尾看得清清楚楚,大氣不敢出。
但那個出手兇狠無比的年輕人此刻盯著電腦看了半天,一轉(zhuǎn)頭,又是一臉不忿地道:
“劉老板,你這監(jiān)控上可是清清楚楚!他們先動的手!那個,沙發(fā)旁邊趴著那個,棒子都舉起來了,我才動的手,你快過來,看看!”
劉濤不可置信。
那副樣子,好像找老師告狀的學生。
他…好像在找我評理??
“是…是?!?/p>
卷簾門關(guān)著,那個一腦袋血的還在旁邊守著,除了點頭,他還能干什么?
橫霸街頭的阿云還在地上躺著呢,被打得比吐牙那個還慘,滿臉淤青,捂著肚子嚎不出聲,剛才好像還被腦袋冒血那個補了兩腳在臉上,恐怕以后很長一段時間,門口那幾輛摩托車的油門都擰不響了。
“對了,劉老板,送錢的多久到?”那個年輕人自然問道。
劉濤和孫鳳頓時驚恐地互看了一眼。
“我…我打電話問問!”
“算了,家里有現(xiàn)金,我去家里拿吧?……行嗎?”孫鳳小心詢問道。
年輕人笑著指了指地上幾人:“孫老板,你不會要去報警吧?你這可是聚眾斗毆,還持械,人是你叫來的,一進店,你就指著我兄弟讓他們打他,我兄弟挨了好幾棍,你看,監(jiān)控里清清楚楚?!?/p>
笑容如此自然,好像這毆,他根本沒斗。
店里唯一的全程證據(jù)被牢牢把控在他手里,他好像個法官,也沒人敢對審判抗議。
“你放心兄弟,什么事都沒有!我肯定不報警!”孫鳳連連擺手。
“那他們怎么辦?”
“我們處理!我們處理!我認識一家診所!”劉濤搶答。
年輕人露出滿意的笑容。
“該去醫(yī)院還得去醫(yī)院,分開去就行了,鬧大了對大家都不好,我們就是來要個帳,你們還非要把我們弄死在里面,太暴力了。”
店里的四個和地上的五個,心里起碼罵了一個G。
……
孫鳳慌張打開卷簾門一條縫,從里面爬出,不敢讓外人看到里面的情況。
有人圍觀,但也不敢近看。
阿云那幫人挺兇的,他們找人麻煩,也沒人敢報警。
孫鳳提著個黑色袋子回來時,還剩兩個路人還站在原地等著看熱鬧,但看清孫鳳全身好像毫發(fā)無損,連波浪頭都沒亂,也悻悻離去。
只有一臺皮卡車,從一個小時前就停在店門口的路邊,駕駛室有個人放倒了座位,躺在里面,像在休息。
卷簾門終于打開小半扇。
先出來的,是五位壯士。
只是相互攙扶,衣服潦草,走姿也不太好看,摩托車也騎不了了,在劉濤的招呼下,走向不遠處的一家診所。
后出來的陳學兵也一手攙著霍小文,一手提著個袋子,走到門口,對著后面跟出來的孫鳳笑道:“孫老板,我兄弟搞不好得縫針,醫(yī)藥費才要你三千,不算過分吧?”
孫鳳苦笑:“不過分…但那個U盤,你能不能還我?里面還有店里的資料和帳。”
陳學兵擺擺手:“我拿這個沒用,等我把監(jiān)控拷下來,會給你寄過來?!?/p>
孫鳳表情糾結(jié),但也只能道:“那請你一定給我寄回來??!”
“兩天內(nèi)你肯定收到!”
陳學兵答復一句,架著霍小文走向路邊打車。
走遠幾步,霍小文才咳了兩聲,一臉悻悻。
“麻麥皮,今天還好你兇,差點栽了?!?/p>
陳學兵也咧了咧嘴,摸了摸自己后腰,咝了一聲,回頭看了看街邊手機店門口那三輛摩托車,笑罵了一句:“還好是中國的摩托車,三輛車才五個人,要是印度的,我他媽也栽了。”
霍小文:???
…
手機店的店門完全關(guān)上時,路邊的皮卡車里騰地坐起來一個人。
四處觀望,發(fā)現(xiàn)孫鳳已經(jīng)進店里了,趕緊拿起手機就打。
嘟嘟幾聲,電話里傳來聲音。
“怎么樣了?”
車里人表情驚魂未定:“趙總……他們真的要到了?!?/p>
“啊?真的?劉濤養(yǎng)的打手沒來?”
“…來了,被他們兩個…打殘了好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