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亭之外,寒風(fēng)呼嘯,卷起地上的枯葉,在空中打著旋兒,如同此刻蘇宏遠那顆七上八下、難以平靜的心。他緊緊攥著手中那封來自“蘇傾離”的“親筆信”,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有些發(fā)白,冰冷的絹帛觸感仿佛穿透了他的皮肉,直抵他那顆早已被權(quán)欲和恐懼侵蝕得千瘡百孔的心臟。
信上的字跡,娟秀而帶著一絲刻意的模仿。蘇宏遠瞇起那雙渾濁的老眼,對著日光仔細端詳了許久。與他記憶中那個“癡傻嫡女”當(dāng)年偶爾被逼著習(xí)字時留下的、歪歪扭扭如同蟲爬的字跡相比,眼前的字跡無疑是天壤之別。
真正讓蘇宏遠心中疑云叢生的,是信中的內(nèi)容。
那種深入骨髓的絕望,那種對蘇文宇暴行的血淚控訴,那種對家族未來的憂心忡忡,以及那種在走投無路之下,不得不向他這個“名義上的父親”低頭乞求一線生機的卑微與不甘……
字字泣血,句句錐心!
若非蘇宏遠深知自己這個“女兒”如今的手段和城府,他恐怕還真要被這番“情真意切”的表演所蒙蔽!
“哼,小賤人,倒真是越來越會演戲了。”蘇宏遠在心中冷笑一聲,臉上卻依舊保持著那副“悲痛欲絕”、“為女擔(dān)憂”的慈父模樣。
他將信紙反復(fù)看了數(shù)遍,每一個字眼都仔細揣摩。尤其是信中提及的那些關(guān)于“當(dāng)年宮中舊事”、“先皇后與秦婉君被害隱秘”,以及“掌握著一些足以威脅到某些人地位的證據(jù)”等字眼,更是讓他心跳加速,眼中閃爍起貪婪而算計的光芒!
秘密!證據(jù)!
這蘇傾離的手中,難道真的掌握著什么能讓他蘇宏遠在如今這險惡的朝局之中,重新翻盤的籌碼?!
他知道,蘇文宇那個孽畜,雖然表面上對他“官復(fù)原職,恩寵有加”,但實則早已將他視作一顆隨時可以舍棄的棋子!一旦他失去了利用價值,或者蘇文宇徹底鞏固了皇位,等待他的,必然是比死亡更可怕的結(jié)局!
他蘇宏遠,絕不能坐以待斃!
而眼前這封信,這封來自他那個“死而復(fù)生”的女兒的信,或許就是上天給他蘇宏遠最后的機會!
至于蘇傾離信中所言的“歸順”蘇宏遠心中嗤之以鼻。他才不相信這個小賤人和那個同樣心機深沉的肅王蕭煜會如此輕易地低頭認輸!這分明是緩兵之計!是想利用自己,來試探蘇文宇的底線,或者從中牟取更大的利益!
但那又如何?
只要他能得到那些所謂的“秘密”和“證據(jù)”,蘇傾離和蕭煜這兩個喪家之犬,在他蘇宏遠眼中,不過是兩顆可以相互利用、相互制衡的棋子罷了!他自信有足夠的手段,能將他們玩弄于股掌之間!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蘇宏遠在心中冷冷一笑,“蘇傾離啊蘇傾離,你終究還是太年輕了。你以為憑借著你那點小聰明和所謂的‘證據(jù)’,就能與老夫抗衡?就能從老夫這里得到什么好處?簡直是癡人說夢!”
蘇宏遠心中念頭急轉(zhuǎn),臉上卻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為難”和“沉痛”。
他長長地嘆了口氣,仿佛背負了整個天下的憂愁,對一旁“焦急萬分”、眼巴巴地看著他的秦芷說道:“唉……傾離這孩子也是苦了她了。早知今日,何必當(dāng)初啊!”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哽咽,仿佛真的是在為自己女兒的“不幸遭遇”而感到痛心疾首。
“老夫……老夫知道,她心中恨我,怨我。當(dāng)年之事,確實是老夫?qū)Σ蛔∷齻兡概5碓诠賵觯聿挥杉喊。 碧K宏遠“痛心疾首”地捶了捶自己的胸口,一副“悔不當(dāng)初”的模樣,“如今她能幡然醒悟,愿意迷途知返,老夫心中也是百感交集,既欣慰,又擔(dān)憂啊!”
“欣慰的是,她總算明白了,與蘇文宇作對,是不會有好下場的。擔(dān)憂的是……”蘇宏遠的眼中閃過一絲“恰到好處”的疑慮,“她信中所言是否出自真心?會不會是肅王殿下的緩兵之計?”
秦芷看著蘇宏遠這番爐火純青的表演,心中早已是冷笑連連。這個老匹夫!當(dāng)真是將虛偽和無恥演繹到了極致!若非她們早已洞悉了他的真面目,恐怕還真要被他這副“慈父”的假象所蒙蔽!
但為了計劃,她只能強忍著心中的厭惡,配合著演下去。
“丞相大人多慮了。”秦芷的臉上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無奈”和“哀求”,“我表姐她,如今是真的走投無路了。王爺重傷未愈,身邊又無可用之人。江南各地,陛下的眼線密布,他們早已是插翅難飛。若非如此,以表姐那剛烈的性子,又豈會向您低頭?”
她頓了頓,聲音帶著一絲“試探”和“期盼”:“至于信中所言的那些‘秘密’和‘證據(jù)’晚輩也不知真假。只是表姐說,事關(guān)重大,必須當(dāng)面與丞相大人詳談,才能有所決斷。”
“嗯……”蘇宏遠沉吟片刻,似乎在仔細權(quán)衡著其中的利弊和風(fēng)險。他故作深沉地撫了撫自己的胡須,目光閃爍不定,仿佛在做一個極其艱難的決定。
過了許久,他才像是終于下定了決心一般,猛地一拍大腿,臉上露出一絲“痛下決心”的表情:
“罷了!罷了!誰讓她是老夫的女兒呢!血濃于水啊!”他“痛心疾首”地說道,“既然她有此‘誠意’,老夫也不能不給她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他看向秦芷,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秦二小姐,你回去告訴傾離。就說老夫愿意與她單獨談?wù)劇S行┦虑椋_實需要當(dāng)面說清楚才好。”
“至于時間和地點嘛”蘇宏遠的眼中閃過一絲老狐貍般的狡黠和算計,“為了確保安全,也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誤會就定在三日之后的子時吧。地點……”
他微微瞇起眼睛,似乎在仔細斟酌,最終緩緩?fù)鲁隽艘粋€讓秦芷和暗中觀察的蘇傾離都心中一凜的地名:
“就在臨安城外三十里處,那座早已廢棄了數(shù)十年的蘭若古寺吧。”
“那里山高林密,人跡罕至,也方便我們‘父女’二人,好好地敘敘舊情啊。”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長的、冰冷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