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燕帥旗之下。

一身鐵甲端坐于馬背之上的項燕站在高處默默的看著戰場局勢，捋須開口，“秦軍此刻竟敢反攻，不愧是大秦之軍啊，看那帥旗是蒙字，大概是那秦國上將蒙武親自率軍沖陣，呵呵，困獸之斗爾。”

身旁白馬銀甲的李世民微微蹙起了眉頭，“不，他們是在突圍。”

項燕一驚，只見戰場的西北方當蒙武率軍反攻，吸引了楚軍四周全部主力圍殲之時，李信已率領一萬精騎開路，在西北方與五萬楚軍血勇廝殺，眼看就要突圍而走。

見狀，項燕大驚，令旗一展，“傳令伍氏兄弟立刻率兩萬精騎阻攔秦騎突圍！”

然而，一只白皙的大手卻摁下了他的令旗，英姿難掩的李世民輕輕一笑，“老將軍無需如此，讓他們走就是。”

項燕一怔，絲毫沒有注意到，當李世民開口說話時，身旁的親兵們都沒有將他先前的軍令傳達下去。

“世民，你這是何意？”

李世民溫潤一笑，“很簡單，困獸雖猶斗，但若真想吃掉他們，我軍傷亡也會頗多，不值當，而且只有他們走了，蒙武那些將士們才會徹底明白，自己已無生路，斗志立崩，對我們而言沒什么不好。”

話語落，李世民淡然的看向李信突圍的方向，看著那一萬大秦鐵騎猶如猛虎下山般片刻間就沖垮了楚軍一半戰陣，微微頷首道，“更何況，讓他們活著不是很好么？退守郢都，待秦王派兵來救，呵呵，多跑出去一些人才好，這樣秦王才會不忍坐視他們覆滅，到時舉兵來救，秦國的血便會一直流下去，流到崩塌的那一日。”

項燕聽到李世民的話語都感到了一陣不寒而栗，搖頭感慨，“世民之才，老夫自愧不如，是啊，區區一萬精騎放他們走又如何，郢都無糧無藥，又有何用。”

“正是。”李世民點頭，“只有如此，我國才有扭轉時局之機。”

項燕大笑，“好，傳令三軍大肆宣揚秦軍主將李信已棄軍而逃之行，西北我軍稍稍讓開道路，放他李信逃走。”

項燕拍了拍李世民的肩膀，眉目間不加掩飾的喜愛，“先敗蒙恬，再敗李信蒙武，秦國諸位名將盡被世民斬于馬下，不過二十三歲便有此功業，世民，你讓老夫如何夸獎你才好啊。”

李世民自謙搖頭，沒有多說。

十八歲雁門救駕初露鋒芒，二十歲滅西秦薛仁杲，二十二歲滅劉武周，斬宋金剛，二十三歲，虎牢關前，已三千玄甲破竇建德十萬大軍，俘王世充，一戰擒雙王，天下皆驚。

對于李世民而言，這世間能與其相提并論者，太少太少。

李世民目視高天，似乎在遙望那端坐于咸陽王座之人，心中自語。

你為秦王，我也為秦王，呵呵，你我博弈，可萬不要令人失望啊。

——————

六個時辰后。

天色早已晚去，最后一點日光伴隨著最后一聲嘶吼一同隱于漆黑的大地之間。

秀麗的曠野之上躺滿了兩軍將士戰死的尸骸，楚軍正在打掃戰場，收斂同袍尸體，這一戰，秦軍直接戰死六萬余眾，楚軍同樣死傷四萬余。

眼下除李信率一萬精騎突圍外，還有萬余秦軍被俘，余者則盡皆逃散，楚軍正在四處追殺。

李世民與項燕策馬來到了那處高坡之上，看到了那位端坐在裂石之上，滿頭白發，鮮血淋淋的老將。

項燕在馬背之上拱手行禮，“蒙公有禮。”

眼中都是鮮血的蒙武老將軍疲憊的拄著自己的長劍，點頭致意，“見過項兄。”

望著四周拼死保護自己，力戰而死的親兵們，蒙武老將軍悠悠嘆息，“都言項兄為楚軍支柱，今日得見卻也不凡，不輸李牧分毫，但這一戰，應該不是出自項兄之手吧？”

項燕笑而不語，身后的李世民則拱手見禮，“晚輩見過蒙老將軍。”

蒙武老將軍鄭重的看向了馬背上的那位年輕人，看著他英姿勃發，眼中滿是鋒芒銳意，卻又很好收斂的模樣，良久之后才點頭一嘆。

“年輕人啊，與我那逆子和王上一般優秀的年輕人啊，呵呵這一仗輸的不怨。”

李世民真誠搖頭，“蒙武老將軍才令人驚訝，戰至最后，老將軍可用之兵不過三千，卻依舊敢于向我軍發動反沖擊，為那數萬秦軍打開了求生之路，老將軍之行令世民敬佩，嗯，昨日蒙恬將軍也是如此，親自率軍阻攔我四弟，致使我軍傷亡慘重，最后卻還是讓他率精騎撤走，蒙家果然不凡。”

蒙武老將軍淡淡笑笑。

項燕輕輕嘆息，“蒙兄隨我回營可好？你我都廝殺了一世，虛名也無那般重要，秦王不會坐視不管，更會多多體諒，而你也該多為自己想想，倆位令郎才學驚艷，若看不到他們成家立業，怎會心甘啊。”

蒙武老將軍眼含笑意的看著項燕，“今日你我若易位相處，項兄的選擇會是什么？”

項燕沉默不語，最終搖頭嘆息，撥馬離開。

李世民則下馬，來到蒙武老將軍身前，鄭重的行了一個大禮。

“世民敬佩忠貞之人，敢問老將軍尸身葬于此處如何？”

蒙武老將軍疲憊點頭。

“世民還想與老將軍借一物。”

“請講。”蒙武調笑的看著他，似乎已經猜到了什么。

“世民想借老將軍人頭一用，以此誘蒙恬少將軍來奪，一并殺之。”李世民淡淡講述。

蒙武老將軍認真的打量著他，打量著這個似乎可與他的大王并駕齊驅的年輕人。

“你很好，非常好，如此坦蕩，不被心中道義束縛分毫，且另有手段撫慰自己，呵呵，真可怕啊，但可惜與我家大王同生一世。”

李世民微微頷首，目光平靜，“秦王人中龍鳳，世民自認不如他，但，與人博弈總要試試才行，世民就算無法滅秦，可讓大秦喪兵五十，還是能做到的。”

蒙武老將軍瞇住了自己的雙眼，“你想要這天下？”

李世民輕輕一笑。

蒙武老將軍嘆息搖頭，“這世間只有大王一人算是黎民之幸，可偏偏又多了你這等變數，真不知這天下會因你二人的博弈而變成何等模樣。”

說完蒙武老將軍輕聲自語，“我那逆子直是直了點，卻也不蠢，說不得便會讓你吃一個大虧。”

李世民點頭，“世民拭目以待。”

“宇文將軍，有勞了。”

說罷，李世民轉身離去，只有身旁的宇文成都仇恨的看著他的背影。

此前都曾當眾挑釁過李世民的宇文成都，雖然伴隨著當日楊林的呵斥以及被李元霸一拳擊退后，便沒有再繼續挑釁大唐一系，可到了如今，隨著日漸接觸，隨著身邊的人越發稀少，再看看秦瓊，尉遲恭，甚至連伍氏兄弟此刻都冷漠的注視著他，而左天成和魏文通這些大隋將領就在他的身旁，卻不敢發一言，這位天寶大將也只得對著前方那離去的身影咬牙喊道，“李世民，不管他人選擇如何，我宇文成都絕不服你！”

兇狠的看向微笑打量著他的蒙武，蒙武也笑著朝他招了招手。

“來。”

“只能淪為他人刀俎的小子，下手最好別婆婆媽媽的，否則便是連被人利用都會被人瞧不上了。”

宇文成都雙目圓睜，一日斬殺秦軍三十六員將校的他一鏜揮出，人頭落地。

望著那雙依舊含笑的雙眼，宇文成都厲聲大喝，“給我挖了他的雙眼！尸體剁成肉泥！”

聽著背后宇文成都發泄一般的聲音，李世民沒有停下腳步，只是淡淡搖頭。

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