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主教的尸首為何如此特殊?莫非是常年浸泡接觸這些圣水的緣故?
按照目前掌握的信息,除了這珍貴的圣水,普通的教眾們只能在儀式上沾幾滴,而這紅衣主教能奢侈地拿來泡澡外,方遙想不到這紅衣主教和普通教眾還有什么其他不同。
這也導致她對這條暗河更加警惕,看到謝聽毫不設防地站在那過膝的河水中,她蹙眉喚他上來:“別管那尸體了,我們快走罷。”
那溶洞比水位略高一些,中間有兩丈高的落差,有些像小型的瀑布。方遙運起靈氣,足尖踩著墻面借力,幾個縱步就落在了溶洞的入口處,謝聽隨后緊跟而上。
無人注意在他們剛鉆進溶洞后不久,那具浸泡在河水中尸體的手指輕輕動了一下。
……
這處溶洞狹長且深,但比盧硯打得洞要寬敞不少,能供容納兩三個人不用彎腰地并肩而行。一進洞口后,周遭瞬間就黑了下來,謝聽拿出隨身的火折子重新點亮,借著光源,二人沿著河邊往前摸索。
因為緊靠著暗河,洞內潮濕,連帶著火折子燃起的火苗都微弱了一圈。
“盡量別碰到河水,我總覺得這暗河有問題。”
謝聽對方遙的話言聽計從,方才他從河水里出來后,便用凈塵術把身上的水漬清理干凈了。
這一路他們沿著河岸走,遇到積水坑,都是邁步跨過去。
他們沿著通道越走越深,直到走到一處拐角,謝聽的狐耳動了動,仿佛聽到了什么動靜。
“小心。”
在她開口的剎那,方遙就感覺到了前方的拐角處似乎有活物的氣息,她不動聲色的將掌心壓在劍柄上。
她將腳步放輕到無聲,借著火光,一點點看清了那藏在拐角之后的生物。
是幾頭體型異常碩大的水耗子。
它們已經有些妖化,體型比正常的耗子要大了數十倍,近乎是有牛犢般的大小了,雙眼猩紅,在黑暗的溶洞里如同一對漂浮在空中的紅光。
它們在原地抓耳撓腮,明顯正處于異常暴躁,冥紋發作的狀態。
猛然看到面前出現倆個大活人,水耗子的鼻子立刻嗅了嗅,似是聞到了他二人身上有和自己一樣的冥紋氣息,它們頓時興致缺缺,扭過了頭。
說白了,他們現在都屬于同類,這些水耗子并沒有攻擊他們,方遙二人也不會主動招惹,相安無事地從甬道中擦肩而過。
經過這群水耗子后,他們又遇見了些體型碩大的癩蛤蟆、蛞蝓等等,都是冥紋纏身、有些異變的模樣,層層徘徊蟄伏在這黑暗的甬道中、讓人防不勝防。
方遙在路過一個岔路時,便不小心碰到了一個趴在墻上、正在睡覺的蛞蝓,摸了一手的粘液,把她惡心得不行。
好在地下生物都被他二人當成同類,對于他們的接近視而不見。方遙心道,若不是主動感染冥紋,他們要想穿過這里,怕是沒那么容易。
若換作正常的修士路過此處,只怕要被當做可口的食物,群起而攻之了。
不知走了多久,腳下的濕泥似乎沒有那么軟爛,開始長出了青苔,甬道也越來越開闊,這條細窄的河水也越來越寬,流動得越來越快,似乎是快走到這條地下河主河口的位置。
[回去,這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回去……]
一道陌生的嗓音似乎從遙遠的地方響起,但又清晰地撞進她的腦海中。
感染冥紋后,方遙的腦海中第一次響起這道古怪的聲音,那聲音極具蠱惑力,甚至讓她腳步一停,產生了些想打道回府的念頭。
“你有聽到什么聲音嗎?”
方遙問身邊的謝聽,然而后者卻半晌沒有回應,微低著頭,雙手緊攥成拳,左臂輕輕地顫抖著。
這熟悉的感覺……
方遙心驚詫異,他的冥紋發作了?
那河水有壓制冥紋的作用,他方才觸碰過河水,應該不會這么快發作才對。
方遙想起什么,眉眼微怔。
是因為他殺了那紅衣主教!
謝聽說過,殺了同樣有冥紋的信徒,會受到幽冥之主的反噬和懲罰。
謝聽之前殺了龐提,當晚便冥紋發作了。
她如今被打上冥紋,冥紋發作并不會讓謝聽再產生想攻擊她的沖動,而是純粹的劇痛。
這痛攪得人意識模糊,謝聽撐了一會兒,便已站立不住,方遙趕緊扶住他,讓他靠著濕滑冰冷的巖壁屈腿坐了下來。
方遙正拿著帕子,給他擦拭額頭上的冷汗,突然發現自己長著冥紋的手背處也開始有了異樣。
冥紋像是冬眠過后突然蘇醒的長蛇,陡然在她的手背上開始盤桓游走,既像是把手架在烈火上烘烤,又像是有什么東西在啃咬她的皮肉,疼得鉆心!
方遙自覺是很耐痛的人,師父抽去她的神識時,她連哼都沒有哼一聲,可是卻被這冥紋之痛折磨得差點低喊出來。
她緊靠著謝聽一起在巖壁旁坐下,火折子也跟著掉落在了地上。她全部的意識都拿來抵擋這撲面而來的劇痛,大口喘息,視線被生理性的眼淚糊住,近乎被痛暈過去。
方才還如常的二人,因為冥紋發作,一時間全躺下了。
方遙冷汗涔涔,牙關緊咬,阿正和謝聽一直承受得就是這般要命的苦楚么?難怪當時阿正疼得要她切手指,此時若有人告訴她切掉手就能結束這痛苦,她只怕也會忍不住去做。
在漫長難捱的痛潮中,不知道過了多久,冥紋漸漸放慢了運轉速度,那股噬骨的痛疼隨之消退,意識跟著回攏。
“阿遙……阿遙……”
有人在她耳邊喚她。
方遙抬起眼皮,因為周遭明亮的火光,渙散的眼神有了著落點,落在面前已經提前清醒過來的謝聽臉上。
她從未見他如此慌張,好看清雋的眉毛糾作一團,頭頂狐耳緊張得往后飛,眼尾泛著紅意,唇角緊繃,聲音有點顫地一聲聲喚她。
見她終于醒了過來,謝聽懸著的心跟著放下,再克制不住地擁住她,溫潤的嗓音沙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阿遙對不起……”
他不該讓她承受這般苦楚,當時在高臺上,他就應該直接殺了那主教!
方遙剛緩過勁來,沒什么力氣,抬手輕搭上他的后背,想告訴他自己沒事,卻摸了一手濕黏。
她這才發現空氣中飄著一股濃重的血腥氣,她縮回手,借著火光,看到手指上果然全是血。
“你……受傷了?”
“沒事,一點皮外傷,”謝聽語氣輕描淡寫,目光落在她白皙的手背上,“你的手還痛不痛?”
她手背上的冥紋明顯地漲了一圈,如同一條黑絲帶似地纏在手上。
冥紋發作完便已不礙事了,方遙繼續追問:“你怎么會受傷?”
她往四周看了看,發現不遠處躺著一具大卸成了八塊的尸首,頭顱和軀干已經徹底分離。
那顆頭顱也讓她認出是先前被謝聽殺死的紅衣主教。
他們都已經順著溶洞走出了這么遠,主教的尸首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這是在方遙痛昏過去后發生的。
當時謝聽熬過冥紋發作清醒過來,發現方遙的冥紋也發作了,頓時心焦如焚,只顧著照看方遙,沒注意身后的響動,直到肩后一痛,他才發現偷襲他的人竟然是已經死了的紅衣主教。
謝聽被他這一爪徹底惹火了,也懶得管他為什么死了還能動彈,和它打了一架,把它大卸八塊后丟在一旁便不再管,一直守在方遙的身邊。
聽他三言兩語地說完,方遙暗暗心驚,這紅衣主教斷氣之后,尸首還能被冥紋控制?
“你放心,它這回是真死了。”謝聽說道。
那具尸首上能拆的地方,都讓他給拆完了,一節節地鋪在地上,但再掀不起什么波瀾。
“你轉過來我看看。”
方遙讓謝聽轉過身,檢查他后背肩上的傷勢。
那道爪痕深刻見骨,皮料連同血肉都被抓爛,從他正面看一切如常,可是身后的衣衫已經被大片血跡染紅。
明明自己受了這么嚴重的外傷,卻一聲不吭,寸步不離地守在她身邊。她醒來后,還第一時間關心她冥紋還痛不痛。
除了師父,謝聽可以說是這世上對她最好的人了。
以前他扮做凡人時,對自己也很溫柔體貼,無微不至,但方遙總覺得這層溫柔之下隱藏了些什么,果然等他是妖王的真相暴露出來,她下意識有些懷疑他對自己的好和溫柔,是不是也是演出來的。
畢竟,他的演技如此純熟。
可是現在,方遙有些體會到,他是真的把她放在心尖上。
比起人族的內斂和試探,狐族的感情純粹熾烈,一目了然。
方遙睫毛微斂,既如此,自己又何必設防……
她先往謝聽嘴里塞了顆止血丹,不由分說地拿出水囊和治療外傷的藥粉:“把衣服脫了。”
那暗河水本就不干凈,那主教的尸體又在水里泡了那么久,這一爪子誰知道有沒有什么毒?得趕緊處理才行。
“啊?現在就脫么?”
謝聽有些意外地小聲問,狐耳輕垂,根部有些紅,垂眸猶豫著,手上羞羞答答地去解衣襟和腰間的束帶。
“不脫衣服怎么清理傷口,快一點!”
“唔。”
被她催促,后者立刻加快了手上的動作。
方遙拿著治外傷的藥粉,視線掃過他不著寸縷的上半身,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
這狐貍身材還挺好的……
先前同榻而眠,她無意間碰過他的腹肌,便知道他身材好。
不過上回只是摸了兩下,還未有更深刻的印象,這次這般近距離地上藥,眼前的肌理精壯分明,冷白漂亮,又很有力量感,沒有一絲多余的贅肉。
不得不說……是她格外喜歡的類型。
比起冥紋之痛,清理傷口的痛都已經不叫痛了,謝聽甚至還有心情和她撩閑,眼尾微瞇,狐尾輕輕搖晃:“這是你第一次給我上藥……”
“你還想多來幾次?”
方遙嗓音清淡,然而橙黃暖調的燭光下,映照著她的耳后也多了兩分不明顯的緋紅。
細致地將用鹽水將傷口臟污的部分沖洗干凈后,一點點均勻地倒上藥粉,微涼的指腹難免碰上他后肩的肌膚,男人的眉眼因放松而舒展。
謝聽心想,也不是不行。
畢竟這樣好的待遇,他從來沒體驗過。
如果此時身處的不是這潮濕陰暗的地洞,而是王城宮殿里舒適的床榻就好了。
“好了,穿衣服罷。”方遙將藥瓶收起來。
“……這就好了?不多放幾遍藥粉?”
謝聽的語氣似乎有些意猶未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