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監們仔細思索,小喻子所說或有些離經叛道,卻是為閹人入族譜、埋祖墳指明了路子。
小喻子與宗族分家后,他哥哥、弟弟所生的侄兒,全都仰仗這個太監叔伯吃飯。
開著不會賠錢的商號,來往的都是有權有勢的官吏。
在啃糙面饃饃與榮華富貴之間選擇,但凡不是迂腐蠢貨,讓閹人入族譜那根本不叫事兒!
費公公面露艷羨,遺憾道:“可惜啊,咱家這一支早沒了兄弟后人。”
幾個老太監感同身受的搖頭嘆息,他們入宮時親兄弟已經死了,與族中侄兒關系有些遠。
原本歡聲笑語的宴席,一時間有些沉悶。
咱家權勢鼎盛又如何,百年之后,連個上香燒紙的后輩都沒有。
李平安寬慰道:“也不是沒有法子。”
費公公連忙請教道:“還請干爹指點孩兒,咱家族譜里您排第一個。”
眾干兒紛紛起哄,要將安公公寫為族譜老祖。
“小費子在京城弄套宅子,買些方才出生的嬰兒,再買十幾房小妾。”
李平安說道:“平日里養在外邊,得空出宮瞧幾眼,享受天倫之樂!”
費公公眼睛一亮,只覺得這法子玄妙。
鵬公公頗為心動,又有些擔憂:“畢竟不是自家種兒,歲數大了難說孝順。”
“所以多養幾個,誰孝順就把銀子傳給誰!”
夏公公話音一轉,冷聲道:“何況自家種兒就穩妥么?
咱家當年幫著邢公公下葬,威逼利誘進了祖墳,給了邢家一大筆銀子,保證日后香火旺盛。結果第二年咱家去燒紙,墳早讓他族人刨了,曝尸荒野,骨頭都沒尋到幾根!”
眾太監頓時沉默不語,怕的就是族人生前恭敬,死后刨墳掘墓。
費公公問道:“夏公公,你如何處置的邢家人?”
夏公公回道:“咱家那時候還在司禮監,與京衙說了聲,抄了刑家商號全都滾回去種田!”
眾太監紛紛叫好,幾個年歲不久的老太監互相約定照看墳冢。
費公公、鵬公公等人商量著,該買多少孩兒,如何將他們教養的孝順。
你一言我一語議論許久,發現用宮里教太監的法子,定能教出“忠心耿耿”的兒子。
“有趣、有趣。”
李平安看著麾下太監們雙目放光,眉飛色舞的模樣比撈銀子還要興奮,琢磨著自己是不是也考慮傳宗接代。
大哥家有兩個侄兒,或許可以過繼一個。
“咱家不需要孝順兒子,不過有了后人、牽掛,更能讓陛下用著放心!”
……
翌日。
興慶宮。
李平安又參加一場夜宴,不似昨天坐在主位,而是躬身侍候在陛下左側。
大雍以右為尊,站對面的海公公面露得色。
任憑你武道厲害、功勛卓著,不過是另一個冷公公而已,陛下仍然寵信咱家!
李平安懶得理會這廝,望著左右列座的文武百官。
“不過兩年功夫,干爺爺夜宴圖上的百官,已經換了半數面孔,連兵部也是如此!”
偷摸瞥了眼面容溫和的永寧帝,對比殺伐果斷的先皇,竟有種不相上下之感。
百官將陛下捧成仁德圣君,連養老、貶謫的官員都深表認同。
永寧帝笑著舉杯道:“多虧母舅督促,今年江南糧稅大豐,辛苦受累了。”
“全憑陛下仁德,微臣不敢居功自傲。”
崔閣老連忙叩首:“陛下圣名響徹江南,士紳名流無不贊頌,個個都搶著交糧稅。”
其他文官忙不迭夸贊,各種馬屁聽的李平安面色微紅,不禁暗嘆。
“咱家這馬屁功夫,當真比不過這些進士,吹捧陛下的詞兒引經據典不帶重樣。”
書,必須得讀,多讀書才會拍馬屁!
看那些大老粗武將,憋得滿臉通紅,只會來來回回的喊“陛下圣明、陛下萬歲”。
子時一到。
景陽鐘聲響徹宮廷,永寧三年已至。
皇族勛貴、文武百官三叩九拜,山呼萬歲。
“眾愛卿平身。”
永寧帝舉杯道:“朕以涼德,獲保宗廟,常恐負先帝遺命,夙夜孜孜,每覽奏章至漏盡。
幸賴諸卿股肱戮力同心,使倉廩充盈,四夷賓服。值此之際,特賜諸卿金玉如意,共沐新春之慶!”
百官聞言再拜,齊齊高呼。
“謝陛下恩賜,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除夕夜宴結束后,百官勛貴離去。
李平安本該回慈寧宮,卻不見陛下屏退,只得亦步亦趨跟著來到御書房。
陛下登基后,習慣在御書房閱覽奏折,勤政殿成了純粹上朝的宮殿。
永寧帝落座后揉了揉額頭緩解醉意,揮手道。
“小安子累了一整天賜座。”
“拜謝陛下。”
李平安磕頭謝恩,小半邊屁股蹭著錦墩,看似坐著實則懸空。
永寧帝翻了翻奏折,從中取出一冊。
“朕命沈愛卿遠赴江南,查探齊王案,這是他送回來的密折,小安子瞧瞧有什么疏漏。”
李平安連忙起身接過,他當然知道齊王死因,然而陛下說話時“疏漏”二字音調略重,顯然案情另有變故。
奏疏只二三百字數,開篇兩句話問候陛下安康,比先皇時簡要得多。
沈欽差深入調查后,發現齊王之死于江南鹽商有關。
推測是鹽稅太監勾結地方官員大肆貪墨,齊王察覺二者罪行,不久后暴斃花船。
“……”
李平安哪還不明白,陛下要清查江南鹽商,齊王之死只是個由頭。
至于證據么,需要就會有。
“陛下,據奴婢所知,各大鹽商背后是江南大族,其中盧、鄭等世家占份子最多。”
李平安沒敢提及崔氏,試探著問道:“沈大人繼續查下去,恐怕會有大麻煩。”
永寧帝聲音平靜無波:“世家大族就能殘害朕的兄弟?”
“奴婢知罪。”
李平安連忙叩首:“陛下,地方鹽鐵太監屬司禮監、戶部管轄,奴婢縱使遣人去查恐怕不會有進展。”
海公公原本老神在在看戲,聞言臉色驟變,忙不迭磕頭辯解:“陛下,奴婢方才接手司禮監不久,尚未梳理清楚各地鹽鐵太監,并不清楚具體情形。”
李平安嘴角微翹,陛下只需要太監辦差,不會聽什么解釋。
一回兩回還好,次數多了必生厭惡。
永寧帝心中早有預案,吩咐道:“朕將太后視做‘生母’,齊王便是朕之胞兄,小安子既是慈寧宮總管,理應為皇娘查出真兇。”
“奴婢遵命。”
李平安聽到“生母”二字,眼底閃過駭然,這案子不止要接,還必須辦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