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逸望著場中景象,忽然想起蒼梧居士信中的"成林方韌"。唐秋雪的琴音、唐秋蕓的刀光、風(fēng)家兄妹的劍舞、胡曉峰與付明的酒歌,還有江鶴揮刀時的悶哼,竟在晨光中織成一張密不透風(fēng)的網(wǎng)。這網(wǎng)不是束縛,而是支撐,讓每個身在其中的人都能肆意生長。他摸了摸腰間的銀鈴,那里系著唐秋雪用琴弦編的穗子,穗尾墜著風(fēng)悠然送的武當(dāng)結(jié),此刻正隨著他的呼吸輕輕晃動。
午間的炊煙裹著飯菜香飄來,演武場的青石磚上已布滿深淺不一的刀痕劍印。唐秋蕓忽然指著江鶴的背影:"快看!他的'力劈華山'竟有了七分模樣!"風(fēng)悠然遞過帕子的手頓了頓,眼中閃過驚詫:"能在三日內(nèi)修正招式,這悟性......"云逸望著少年漲紅的臉,想起自己初學(xué)刀時,蒼梧居士也是這般站在身后,用枯枝敲他后背:"刀要穩(wěn),心要靜,莫慌。"
當(dāng)《將軍令》的琴音再次響起時,演武場的眾人已默契地列成戰(zhàn)陣。唐秋雪的琴音如江河奔涌,唐秋蕓的刀光似流星劃破夜空,風(fēng)家兄妹的劍舞若陰陽流轉(zhuǎn),胡曉峰與付明的刀槍如山川峙立,而云逸的破云刀,則如蒼梧居士筆下的星隕,帶著劃破長夜的鋒芒。
江鶴站在一旁看得入神,忽然想起父親說過的"江湖如棋局"。此刻他終于明白,這棋局從來不是一人落子,而是眾人共弈——有人執(zhí)刀,有人握劍,有人彈琴,有人斟酒,卻都在為同一個江湖,落下定海神針般的一子。
云逸望著天際飄過的流云,忽然輕笑。他知道,當(dāng)他們踏上帝都的土地時,帶去的不僅是刀劍武功,更是這演武場里的笑聲、爭論、互助與成長。蒼梧居士的雪狼或許早已預(yù)見,他的刀客徒兒,終將帶著人間的煙火與溫情,在劍會上劈開新的天地——那天地里,有刀光,有琴音,有永不熄滅的江湖燈火。
而這一切,才剛剛開始。
暮色浸染著云家別苑的青瓦,廊下燈籠次第亮起時,云逸正站在演武場的青石階上,望著場中三個身影蹙眉沉思。江鶴的劍招依舊帶著江湖野路子的狠辣,劍鋒掠過草葉時竟激起細碎的火星;風(fēng)家兄妹則不同,風(fēng)清的劍勢如流水繞石,風(fēng)凌的劍招似驚鴻掠影,顯然曾受過正統(tǒng)武學(xué)啟蒙。他撫過腰間的"赤霄"劍柄,那是三日前從族老手中接過的獎賞,劍鞘上的赤龍紋在暮色中泛著微光,仿佛在催促著什么。
"江鶴,"云逸開口時,江鶴的劍勢驟然一頓,"你練的是市井間的'潑風(fēng)刀法'?"少年耳尖泛紅,握著木劍的手微微收緊。云逸輕嘆一聲,踱步到他身側(cè),屈指彈在他肘間"曲池穴"上:"刀法重劈砍,劍法貴靈變。你這般握劍,與攥著菜刀有何分別?"說著,他抽出腰間軟劍,挽了個劍花,"看好了,軒紅劍訣第一式'藏劍式',首重修心,次重修形。"
劍光如流火掠過暮色,十二招藏劍式演示完畢時,風(fēng)凌的眼中已泛起明悟的光芒,而江鶴額頭已布滿細汗。云逸將軟劍插入石縫,轉(zhuǎn)頭望向隨侍在旁的唐秋雪:"秋雪姐,你說江兄弟為人仗義,可曾親眼見過?"唐秋雪垂眸整理袖中玉笛,唇角勾起淡淡笑意:"上月青巖鎮(zhèn)災(zāi)荒,他曾以一己之力護著三十個孤兒躲避馬匪,胸口至今還留著三道刀疤。"云逸聞言,目光再次落在江鶴身上,少年脖頸間露出的繃帶邊緣,果然有暗紅的血跡滲出。
演武場西側(cè),風(fēng)清正帶著風(fēng)凌復(fù)盤劍招。云逸注意到風(fēng)清每演示一招,都會在關(guān)鍵處停頓,耐心講解發(fā)力要點,兄妹倆的配合默契得像是共用一副靈魂。他想起三日前初見時,這對兄妹穿著補丁摞補丁的粗布衣裳,卻堅持要將祖?zhèn)饔衽宓肿靼輲煻Y。"不必如此,"他當(dāng)時擺了擺手,"愿學(xué)武便是緣分,何需俗物?"此刻看著風(fēng)凌揮劍時飄動的發(fā)帶,他忽然明白,有些緣分早已在命運里埋下伏筆。
譚管家的咳嗽聲打破沉思。老人捧著鎏金托盤走進演武場,盤中青瓷碗里的銀耳蓮子羹還冒著熱氣:"少爺,該用晚膳了。"云逸接過碗時,瞥見托盤底部壓著的泛黃卷宗,那是今早譚叔呈遞的"投效者背景調(diào)查報告"。他用湯匙撥弄著蓮子,忽然開口:"譚叔,付明和胡曉峰...從前是'鐵血鏢局'的趟子手?"管家的白眉微挑,低聲應(yīng)道:"正是。五年前鏢局遭山賊埋伏,滿門上下三十七口僅余二人,少爺若擔(dān)心..."云逸搖頭打斷:"江湖恩怨,本就是一筆糊涂賬。他們肯放下屠刀,便是良材。"
月上柳梢時,演武場已空無一人。云逸獨自坐在石階上,望著手中的劍譜玉簡出神。軒紅劍訣第二層"斷水式"的劍路在識海中盤旋,忽然與江鶴揮劍時的破綻重疊——那少年根基雖差,卻有股子狠勁,若能打磨心性,未必不能成大器。他摸出袖中從族學(xué)偷帶的《劍心通明錄》,在"藏劍式"批注處添了兩句:"守中寓攻,如蓮藏鋒。心不動,劍自穩(wěn)。"
后宅傳來細碎的腳步聲,是唐秋雪帶著唐家姐妹去沐浴。經(jīng)過演武場時,唐月忽然駐足,隔著竹簾望向云逸的背影:"云逸哥哥教劍時的樣子,像極了父親。"唐秋雪聞言,手中的玉笛輕輕一顫,笛孔間漏出半縷清越的音調(diào)。云逸轉(zhuǎn)頭時,恰好看見竹簾掀起的縫隙中,唐星耳墜上的銀鈴晃出細碎的光,恍若記憶中母親的步搖。
子夜時分,云逸在書房鋪開宣紙,研磨的墨汁里混著淡淡松煙香。他要為新收下的三名弟子制定修行計劃:江鶴需先練半年基礎(chǔ)劍訣,風(fēng)家兄妹可直接研習(xí)"斷水式",至于付明和胡曉峰...他提筆在紙上寫下"橫練功夫轉(zhuǎn)修劍",筆尖一頓,又添了句"需注意內(nèi)息調(diào)和"。窗外傳來夜梟的啼叫,他忽然想起譚叔的話:"少爺可知,為何老奴會推薦這幾人?"當(dāng)時老人的目光落在他腰間的赤霄劍上,"他們身上,有當(dāng)年老爺闖江湖的影子。"
墨跡未干時,窗外忽然掠過一道黑影。云逸袖中劍氣驟起,卻見那黑影在屋檐上頓住,竟是江鶴。少年懷里揣著個油紙包,見他望來,不好意思地撓頭:"少爺,這是鎮(zhèn)上李記的桂花糕,我看您今晚沒怎么用膳..."云逸挑眉接過,咬了一口,甜糯的滋味里混著些許焦糊味,顯然是跑太快撞翻了糕點匣。他忽然想起自己十二歲那年,也是這樣揣著偷來的糖糕,躲在祠堂后巷分給流民孩童。
"明日起,卯時三刻到演武場,"云逸將油紙包放在石桌上,"先練三百遍基礎(chǔ)劍招,再隨我去劍冢悟劍。"江鶴眼中閃過驚喜,抱拳應(yīng)下時,腰間的玉佩不慎滑落。云逸瞥見玉佩上刻著的"江"字,心中微動——那是江家祖?zhèn)鞯呐逵瘢c他母親的遺物竟有幾分相似。
更夫敲過三更時,云逸終于擱筆。案頭的計劃書上,三個人的名字被朱砂圈起,宛如三顆即將升起的星辰。他望向窗外,夜色深沉如墨,唯有演武場的石縫里,幾株無名小草在風(fēng)中輕輕搖曳。或許,這就是命運吧——有些人注定要相遇,有些故事注定要開始,而他云逸,終將在這江湖風(fēng)雨中,走出屬于自己的劍道。
燭火忽明忽暗,云逸吹滅燭盞,任由月光漫過書案。黑暗中,劍鞘上的赤龍紋仿佛活了過來,在他掌心烙下一道溫?zé)岬挠∮洝K溃瑥慕袢掌穑行〇|西已經(jīng)改變——他不再是族學(xué)里默默無聞的少年,而是肩負著傳承與希望的劍客,而那些追隨他的人,終將在他的劍下,找到屬于自己的光。
譚叔與胡曉峰、付明相談甚歡,云逸則信步走向演武場。晨光里,唐秋蕓正揮刀演練新學(xué)的刀訣,銀鈴隨著動作在發(fā)間跳躍,驚起檐下幾只麻雀;風(fēng)悠然的絲帶與唐秋雪的琴弦相和,竟在半空織出淡淡光影;江鶴則對著木樁反復(fù)練習(xí)"力劈華山",汗水浸透了后背。云逸見狀,在廊下盤膝而坐,指尖輕撫破云刀鞘,任由丹田真氣隨呼吸流轉(zhuǎn),耳邊是眾人招式呼喝與兵器交鳴,竟比恒峪山的風(fēng)聲更讓人心安。
時光在刀光琴韻中悄然流淌,三日后便到了啟程之日。臨行前,云逸在書房與譚管家長談兩個時辰。老管家撫著胡須聽完少年的吩咐,目光落在桌上的三萬兩銀票上,忽然輕笑:"少爺可是想效仿老族長,以商養(yǎng)俠?"云逸望著窗外演武場,見唐秋蕓正追著風(fēng)悠然比劍,點頭道:"江湖不只有刀劍,還有民生。收攏難民青壯,一來可傳武自衛(wèi),二來......"他頓了頓,指尖劃過桌面的地圖,"若有朝一日江湖動蕩,這些人便是火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