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山莊的丹爐中,金云丹終于成型。當?shù)に帩L出丹爐的剎那,整座王都的桂花都開始簌簌飄落,仿佛在為即將到來的試煉致意。蒼梧居士拾起一枚丹藥,望著丹體表面流動的云紋,忽然想起云逸在恒峪山巔練刀的背影——那時少年的刀光劈開風雪,驚起一群白鶴,而他站在山腳下,忽然明白什么叫做"劍意通神"。
"該走了。"唐秋雪起身整理廣袖,琴弦掃過云逸的刀鞘,發(fā)出一聲清越的和鳴。唐秋蕓早已抱著小星等在門口,發(fā)間銀鈴與貓爪鈴鐺交響,竟似一首戰(zhàn)前的進行曲。云逸將破云刀系緊,刀鞘與銀鈴相撞,驚起窗臺上的桂花,花瓣落在他的衣襟上,像撒了一把碎金。
穿過人群時,云逸聽見茶樓上的說書人正在講述"刀宗少年力戰(zhàn)雪狼"的故事。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腰間的銀鈴,忽然輕笑——故事里的英雄或許孤獨,但他不是。唐秋雪的琴音在耳畔縈繞,唐秋蕓的笑聲穿過人群,小星在他肩頭睡得正香,爪子偶爾動一下,露出粉紅的肉墊。
擂臺近在眼前,主持人的聲音突然高昂:"下一位挑戰(zhàn)者,來自江河府——云逸!"
掌聲如潮水般涌來的瞬間,云逸聽見唐秋蕓的吶喊,看見唐秋雪在人群中朝他比了個"必勝"的手勢,而小星不知何時跳到了擂臺邊緣,正用爪子撥弄著擂臺邊緣的流蘇。他抽出破云刀,刀光映著天邊的晚霞,竟比任何時候都要明亮。
蒼梧居士站在青木山莊的山巔,望著王都方向的漫天霞光,忽然抬手將金云丹拋向天際。丹藥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云層深處,如同少年即將展開的江湖路——未知,卻充滿希望。
"雛鷹已展翅,江湖且逍遙。"老人輕聲道,山風卷起他的道袍,露出內襯上繡著的云紋,與云逸刀鞘上的紋路一模一樣。
醉仙居的窗臺上,一片桂花恰好落在小星的爪子旁。貓咪伸出粉舌舔了舔,忽然抬頭望向擂臺,瞳孔中倒映著少年揮刀的身影。江湖的畫卷正在展開,而屬于云逸的那一頁,才剛剛寫下第一筆刀光。
這一戰(zhàn),無關勝負,只關初心。
這江湖,無關恩怨,只關相遇。
當破云刀的刀光與晚霞融為一體時,云逸忽然明白:原來他握的從來不是孤獨的刀,而是帶著人間煙火的光。而這光,終將照亮他前行的路,無論多遠,多長。
云逸將最后一塊桂花釀排骨送入口中,舌尖碾過蜜漬金桂的甜香,齒間還留存著肉質的酥軟。雅間外的舞姬正踩著羯鼓節(jié)奏旋轉,水袖翻飛出銀線織就的云紋,在燭火下流轉成流動的星河,卻比不得唐秋蕓發(fā)間銀鈴輕晃的碎光清亮。今日中秋,月光如薄紗漫過醉仙居的飛檐,他來王都不過三日,卻已在這盞燈、一碟菜、兩位師姐的笑靨里,生出了根系般的熟稔。
比武場的喧囂像漲潮的春水,隔著兩條街便漫進耳膜。中央廣場的擂臺被百盞氣死風燈照得透亮,主持人手持銅鑼的吆喝聲,混著兵器相擊的清響、人群的驚呼和歡呼,在夜空中碎成金箔似的星子。云逸跟著唐家姐妹穿過熙攘的人流,烤羊肉的辛香裹著女子鬢間的茉莉粉香撲面而來,忽然想起恒峪山的中秋,唯有雪粒打在巖洞石壁上的聲響,和懷中硬如石塊的麥餅——此刻掌心觸到唐秋蕓遞來的糖畫,糖漿的溫熱透過油紙傳來,竟比山火更暖。
擂臺中央,使太祖長拳的武者正揮拳如雨,袖口露出的護腕刻著"鎮(zhèn)北"二字,拳風帶起的塵土中,隱約有棍法的影子——那是北方馬幫常用的"馬戰(zhàn)十三式"改良而來。他的對手使一口柳葉刀,步法輕盈如貍貓,第三招"撥草尋蛇"使出,刀背已點在長拳武者的膻中穴。四周爆發(fā)出轟然喝彩,云逸卻注意到擂臺角落,三個衣著補丁摞補丁的孩童扒著木欄,最小的孩子流著鼻涕,眼睛卻亮如星辰,緊盯著臺上金光閃閃的彩頭箱。
"那劍鞘上嵌著冰蠶絲。"唐秋雪的聲音忽然響起,指尖掠過腰間九鸞劍穗,"寒鐵鑄劍,冰蠶絲纏柄,確是難得的良品。"她轉頭望向云逸,月光在睫毛投下細碎陰影,"秋蕓總說木劍揮不出劍意,若你贏了......"
"真的嗎?小師弟!"唐秋蕓猛地轉身,發(fā)間銀鈴撞出一串脆響,驚得攤販的鸚鵡撲棱棱飛起來,"我要把小星掉的毛攢起來,編進劍穗里!這樣每次揮劍,都像帶著小星的爪子風!"她越說越興奮,耳尖泛起的粉紅比燈籠還要鮮亮。
云逸剛要開口,卻在瞥見人群中那抹月白色時驟然噤聲。江鶴被五六個錦衣公子簇擁著,腰間羊脂玉牌雕著"江"字族徽,在燈籠下泛著冷光。他抬袖飲酒的剎那,云逸看見他左手袖口露出的淡紅傷痕——那是前日破云刀劃破的三寸傷口,此刻在燭光下像條丑陋的蜈蚣。
"他竟敢......"唐秋蕓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立刻擰起眉頭,發(fā)間銀鈴因氣憤而輕顫,"那天派三等仆人來試探也就罷了,昨兒竟在醉仙居說你是'山野匹夫,刀路粗鄙'!"她腰間短刀的鯊魚皮鞘發(fā)出輕響,顯然動了真怒。
唐家姐妹并肩上前的剎那,人群自動讓出一條道來。唐秋雪廣袖輕拂,袖口繡著的九鸞紋若隱若現(xiàn),帶起的劍風竟將江鶴腰間玉牌的流蘇吹得倒卷。"江公子好興致。"她指尖掠過袖中琴弦,發(fā)出一聲清越的泛音,竟蓋過了擂臺的喧囂,"用下人的命試探我?guī)煹埽斕萍沂怯袢A河的軟腳蝦么?"
四周頓時響起"嘖嘖"聲。有人認出這是唐家嫡女唐秋雪,曾在玉華河中秋詩會上以一曲《廣陵散》震碎七弦;有人竊竊私語,說去年江鶴強搶民女,被唐家二小姐唐秋蕓用木劍追著跑了三條街。江鶴的臉色青白交替,望著唐秋雪眼中的冷光,忽然想起父親書房掛著的字:"得罪唐家女,不如跳玉河"。
"唐小姐誤會了......"江鶴勉強笑道,卻在看見唐秋蕓抽出半寸短刀時,喉結劇烈滾動,"在下只是聽聞云公子身手不凡,想切磋一二......"
"切磋?"唐秋雪挑眉,廣袖再次揚起,這次直接掃過江鶴的面門,"那便用一萬兩白銀切磋如何?外加替醉仙居今日所有貧苦食客付賬。"
"你這是敲詐!"江鶴脫口而出,卻在短刀完全出鞘的"嗆啷"聲中,瞬間改了口,"不、在下絕無此意!只是今日出門倉促,確實沒帶那么多現(xiàn)銀......"
"那就申時三刻,江湖酒樓。"唐秋雪甩袖轉身,發(fā)間玉簪的流蘇掃過江鶴手背,"若敢讓我們等超過三息——"她頓住腳步,側頭望向擂臺,此刻正有武者使著"蘇秦背劍"的招式,"秋蕓的劍,可是很久沒嘗過世家公子的血了。"
人群中爆發(fā)出哄笑。江鶴望著她們離去的背影,忽然覺得后頸發(fā)涼——唐秋雪廣袖上的九鸞紋,在燈籠下竟似振翅欲飛,而唐秋蕓發(fā)間的銀鈴,每一聲都像催命符。他摸了摸腰間的錢袋,里面的銀票窸窣作響,忽然想起母親說過的話:"唐家的女兒,是帶刺的玫瑰,碰不得。"
云逸跟在師姐身后,聞著唐秋雪袖間若有若無的沉水香,忽然覺得這江湖雖險,卻比恒峪山的風雪溫暖百倍。唐秋蕓忽然轉頭,將半塊糖畫塞進他手里,糖漿在月光下牽出細長的絲:"兩萬兩夠給小星買十車魚干啦!"她嘴角沾著糖屑,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子。
擂臺方向傳來主持人的高喊:"下一位挑戰(zhàn)者,江家庶子江明!"人群再次沸騰,云逸卻望著手中的糖畫輕笑——這江湖的甜與辣,刀光與煙火,此刻都融在這一塊黏糊糊的糖里,比任何刀劍都更讓人眷戀。
夜風送來醉仙居新蒸的桂花糕香氣,唐秋雪忽然停步,從袖中取出塊帕子替他擦去嘴角的糖漬:"莫要笑了,一會上臺可要用真本事。"她指尖的溫度透過帕子傳來,"若累了,便想想我們在臺下看著你。"
云逸點頭,抬頭望向夜空。中秋的月亮正升到中天,清輝遍灑王都,照得擂臺的青磚發(fā)亮,照得唐秋蕓發(fā)間銀鈴發(fā)亮,照得自己腰間的破云刀發(fā)亮。他忽然明白,這江湖之所以值得闖蕩,不是因為刀光劍影,而是因為有這樣的人,愿為你在煙火中留一盞燈,在恩怨中撐一片天。
而他的刀,終將為這樣的江湖而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