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石室悄然退出,牧九的身影再度融入深邃的甬道。
蘇妙音那失魂落魄的模樣,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平添了幾分疑云,但他并未深究。這活人墓中詭譎之事層出不窮,眼下,玉簡上標記的下一個地點更為重要。
行不多時,脊背上的葬天劍震顫愈發明顯,并非之前那種因七情煞氣而生的躁動,而是一種更為純粹、更為原始的渴望,仿佛遠方有什么東西在強烈吸引著它。
與此同時,一股極其銳利、帶著金石之氣的劍意,自另一條岔道隱隱傳來。這股劍意孤高、凌厲,與葬天劍的兇煞截然不同,卻又在某種層面產生了細微的共鳴。
牧九腳步一頓,筑基后期的神識鋪展開來,循著那股劍意探去。片刻之后,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他的感知范圍之內——天劍門的楚河。
此人正沿著一條偏僻路徑疾行,神色凝重,周身劍氣隱而不發,顯然也是目標明確。
“天劍門的人……”牧九略作思忖。葬天劍的指引與楚河前進的方向,竟隱隱指向同一處。他當即收斂全身氣息,如一道輕煙般悄然綴了上去。多一個人在前探路,總歸是好的。
楚河的身法迅捷,專挑崎嶇隱蔽之處穿行。牧九不緊不慢地跟隨著,憑借著對氣息的精準控制和遠超同階的敏銳感知,始終保持在楚河察覺不到的距離。
約莫一炷香后,前方地勢豁然開闊。一股蒼涼、肅殺、卻又無比純粹的劍意撲面而來,濃烈得幾乎要化為實質,刺得人肌膚隱隱作痛。
眼前是一片廣袤得望不到邊際的荒原,與其說是荒原,不如稱之為“劍冢”更為貼切。
無數斷裂的、銹蝕的、完整的古劍,或斜插,或直立,密密麻麻地遍布整個大地。
有的劍身巨大如碑,有的細小如針,形態各異,材質不一。每一柄劍都散發著或強或弱的劍意,千萬道劍意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片無形的劍之領域,充滿了歲月的滄桑與不屈的戰魂。
空氣中彌漫著鐵銹與塵土的氣息,更有一種無言的悲壯。
楚河站在劍冢邊緣,望著這片震撼的景象,素來冷峻的臉上也浮現出一抹復雜的情緒,有敬畏,亦有哀傷。他深吸一口氣,周身劍意微微一蕩,似在向這片劍冢致意,而后邁步踏入其中。
牧九隱匿在一片殘破的劍林之后,靜觀其變。這劍冢中的劍意太過駁雜,但也太過精純,對于劍修而言,既是險地,亦可能是福地。
楚河在劍冢中緩步穿行,目光在無數古劍間逡巡,像是在尋找著什么。他走得很慢,每經過一柄稍顯特異的古劍,都會停下腳步,仔細感應。
終于,在一片相對空曠的區域,楚河停在了一柄深深插入地底、只余半截劍身在外的青銅斷劍前。那斷劍樣式古樸,劍身上布滿了裂痕,劍鋒早已殘破不堪,只余一股若有若無的微弱劍意,仿佛風中殘燭,隨時都會熄滅。
楚河凝視著那柄斷劍,身體微微顫抖,伸出手,輕輕拂去劍身上的塵土。
當他的指尖觸碰到冰冷的劍身時,異變陡生!
“嗡——!”
那柄毫不起眼的斷劍驟然發出一聲清越的劍鳴,一股沛然莫御的劍意沖天而起!這股劍意悲愴、剛烈,帶著無盡的遺憾與不甘,瞬間引動了整個劍冢!
霎時間,萬劍齊鳴!
無數古劍仿佛從沉睡中蘇醒,紛紛震顫起來,發出一陣陣或高亢、或低沉、或悲涼、或憤怒的劍嘯。劍冢上空,劍氣縱橫,交織成一片絢爛而危險的光網。
楚河被這股突如其來的劍意沖擊,悶哼一聲,嘴角溢出一縷鮮血,但他依舊緊緊握著那柄斷劍,任由那股悲愴的劍意貫入體內。他雙目赤紅,臉上流露出極度的悲痛與憤怒。
“師叔!!”楚河仰天發出一聲嘶吼,聲音中充滿了壓抑多年的情感。
隨著他的嘶吼,那斷劍上的光芒愈發熾盛,一道道模糊的景象自劍光中浮現,如同水面倒影般在楚河與牧九眼前展開。
那是一場慘烈的大戰。一名身著天劍門服飾的中年道人,手持的正是這柄青銅古劍,與一道模糊不清、周身繚繞著玄奧氣息的身影激戰。中年道人劍法精妙絕倫,劍光如虹,每一劍都蘊含著開山斷岳之力。
然而,那道模糊身影卻更為強大,舉手投足間,法則之力流轉,輕易便化解了中年道人的凌厲攻勢。
最終,畫面定格在中年道人古劍被震斷,胸口被一道幽光洞穿,他臉上帶著不甘與決絕,引爆了自身劍丹,與那模糊身影同歸于盡……不,那模糊身影似乎并未受到致命創傷,只是在爆炸的余波中晃了晃,便消失不見。
畫面消散,斷劍的光芒也隨之黯淡下去,但那股悲愴的劍意卻久久不散。
“玄溟子……”楚河咬牙切齒,從牙縫中擠出這三個字,眼中充滿了血絲,“果然是你!害死我溪行師叔,奪走宗門至寶《太乙分光劍訣》的,果然是你!”
牧九在暗處將這一切盡收眼底,心頭亦是波瀾起伏。
玄溟子!又見玄溟子!
天劍門一位長老,竟是隕落于玄溟子之手?而且還涉及到了功法搶奪。這玄溟子當年的行事,似乎并非如傳說中那般簡單。
楚河平復了一下激蕩的心緒,小心翼翼地將那柄斷劍從土中拔出,用一方素帕仔細包裹好,收入儲物袋中。他站起身,遙望劍冢深處,臉上露出一抹決然。
“師叔,弟子定會為您討回公道,尋回宗門傳承!”
言罷,他辨明方向,朝著劍冢更深處行去。
牧九并未立刻跟上楚河。方才那斷劍引發的異象雖然驚人,但葬天劍的震顫卻指向了另一個方向,一個更為幽深、更為兇險的所在。
葬天劍的嗡鳴越來越急促,仿佛有什么東西在下方瘋狂地呼喚著它。
牧九依循著葬天劍的指引,避開楚河前進的路線,朝著劍冢的另一側潛行。越是深入,周圍的劍意便越是凌厲,地面上插著的古劍也愈發完整,散發出的氣息也愈發強大。
不知過了多久,前方出現一道巨大的地裂,宛如被一柄開天巨斧硬生生劈開,深不見底,漆黑幽邃,從中散發出令人心悸的寒意與更為恐怖的劍壓。
這裂谷,仿佛是整個劍冢的傷口,亦是所有劍意的匯聚之地。
牧九剛剛靠近裂谷邊緣,脊背上的葬天劍便發出一聲前所未有的劇烈長鳴,竟自行從他背后掙脫飛出,懸浮在他身前,劍身瘋狂震顫,血色紋路亮起了妖異的光芒,劍尖直指下方的無盡深淵。
“錚!錚!錚!錚——!”
仿佛是回應葬天劍的召喚,裂谷下方,驟然爆發出無數道驚天劍鳴!
一道道凝練如實質的恐怖劍意,裹挾著毀滅一切的氣息,自深淵之中沖天而起!這些劍意有的霸道絕倫,有的陰險詭譎,有的光明正大,有的殺氣滔天,每一道都遠超牧九之前所見。
它們在裂谷上空交織、碰撞,引得風云變色,空間都為之扭曲,仿佛要將這片秘境徹底撕裂!
牧九瞳孔急縮,在這如獄如海般的劍意狂潮面前,他感覺自己渺小得如同一葉扁舟。
葬天劍卻興奮到了極點,劍身嗡鳴不休,似乎想要投身入那裂谷深處,與那萬千劍意爭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