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風高，造船廠宿舍四樓，最后一間學徒宿舍里，八個人裹著被子坐在地上圍成一個圈，中間放著一個手電筒。

資歷最老的學徒已經進廠兩年，正在侃侃而談。

“其實海神的傳說，不是最近才有的，我進廠的時候就已經聽說過，只是那時候，傳得沒現在這么廣。”

許木很感興趣，催促道：“老大，你快說說。”

老學徒吳亭壓低聲音，故意捏著嗓子說話。

“傳說中，海神是很大海的主宰，只要它不高興，就會發動海嘯，水淹沿海的地區。”

“舊社會的人用童男童女祭奠海神，船廠才能平安無事，現在不能這么干了，所以隔段時間船廠就會被淹一次。”

“嘶——”

好幾個人都被嚇到，裹緊了被子。

“這么說來，我們豈不是很危險？”

吳亭笑了幾聲：“我剛進來的時候也這么覺得，不過時間久了你們就知道，船廠雖然老老是進海水，不過不嚴重的。”

“不過……”

他話鋒一轉，又掐起了嗓子。

“如果船廠真的占用隔壁的樹林擴建，事情就不一樣了，那邊是海神的降臨地，占不得。”

秦楓問：“是誰說樹林是海神降臨地的？”

吳亭攤手：“誰知道呢，反正大家都是這么傳的。”

秦楓嘆氣：“可惜了，如果船廠能擴建，就能招更多工人。”

關偉民跟著嘆氣：“我有個好朋友是下鄉知青，好不容易才回來，也報名考船廠，他沒考上，聽到結果那天他差點哭暈了。”

“他現在沒有工作，在家里白吃白喝，爸媽沒說什么，但是哥嫂有意見。”

“他人很好的，能力也有，要是船廠擴招，他肯定能進來，現在他都考慮回農村去種地了。”

說到這個話題，大家都有話說。

“我有個堂哥也是，二十好幾的人了，躲過了下鄉，但留在城里好幾年都沒找到工作，我叔天天發愁。”

“現在好工作不好找，我鄰居就是沒找到，前不久推個車去當小販了。”

盧天佑感同身受：“我以前也是，前路迷茫，如果不是后來考……”

秦楓給了他一肘子，他嚇得立即閉嘴。

好險，差點說漏嘴了。

幸好大家沒怎么關注盧天佑，一個個的還沉浸在感嘆中。

秦楓找到插嘴的機會，問道：“那片樹林這么兇險，是不是不能進去？”

吳亭搖頭：“也不是，我見過有老師傅跑進去抽煙，不過那都是白天去的。”

“晚上沒人敢去，有時候大半夜的，那邊還會傳來恐怖的聲音。”

秦楓慫恿：“你們有種在晚上進去嗎？”

宿舍里安靜下來。

大家的內心在喊，不敢！

但是秦楓用到了「有種」這兩個字，男人怎么能說自己沒種？

盧天佑終于想起了臺詞。

“我第一個敢，老子膽子比天大，最看不起膽小鬼。”

許木嘿嘿笑：“剛才是誰嚇得跑回來的？”

盧天佑也嘿嘿笑：“我剛才演戲呢，就是想試一試你們有沒有膽子。”

吳亭清清嗓子：“我當然是有這個膽量的，只不過懶得去而已。”

又有人說：“我從小就不知道怕字怎么寫。”

氣氛到這兒了，秦楓說：“擇日不如撞日，我們今晚就去看看吧。”

盧天佑咽了咽唾沫：“去去去，我第一個響應，有沒有人不敢的？”

“誰不敢了，走，現在就走！”

八人魚貫而出，悄摸摸潛出宿舍樓，沒多久，站在了小樹林邊上。

吳亭最后問了一次：“都考慮好了？”

秦楓說：“來都來了，進去看看。”

大家都很害怕，大家都等著別人當第一個退縮的人，結果就是沒人退縮。

秦楓帶頭走進去。

除了風吹樹葉的沙沙聲，還有海浪聲，周圍很安靜。

在他身后跟著七個人，一開始七人串成糖葫蘆，進了樹林以后，發現根本沒有什么可怕的。

“嗐，這就是海神的降臨地？我看沒什么吧，就一普通小樹林。”

“還是要走深入一點。”

秦楓又提議：“這里太大了，我們不如兩兩分組行動，各自散開去找海神的痕跡。”

“同意。”

“我也同意。”

秦楓和盧天佑分在一起，兩人邊走邊往回看，終于視線里見不到其他人。

盧天佑從衣服里掏出一把鏟子和樣品袋，蹲在地上采樣。

“班長，還是你有辦法，幾句話就把大家騙來了，否則就我們兩個人突然不見人影，肯定被人懷疑。”

“可惜沒法帶大工具，就一個小鏟能藏衣服里，班長你別只看著，快過來幫忙。”

秦楓看向海邊的方向。

“你自己挖會兒，我走遠點看看。”

“行……呃？”

盧天佑抬起頭來，秦楓已經走遠了。

他四處看了看，樹葉隨風搖擺，月光把樹影照在地上，陰森森的。

“不是，班長別留我一個人在這兒，我有點害怕。”

他揪著樣品袋連忙追過去。

秦楓又跑回了船廠里，他站在海邊，前面是一堵低矮的堤壩。

前幾天上班，他只能遠遠地看著堤壩，根本找不到機會靠近。

遠遠看著他就覺得這堵堤壩很破舊，湊近了一看，比他想象得更加殘破。

盧天佑喘著氣追上來：“班長，你跑太遠了，等會他們見不到我們可能會懷疑。”

秦楓敲了敲堤壩，頭也不回問盧天佑：“這堤壩看起來很舊，是幾年前修的？”

“什么幾年前，是幾十年前。”

盧天佑自從被迫接了船廠的任務后，前期做了不少調查。

“這堤壩是三十幾年前建的，后面加固了幾次，最近五年都沒動過。”

秦楓右手按在堤壩上，用力一捏，堤壩邊緣的水泥被他捏下來一個角。

盧天佑大驚：“嘶，這堤壩質量也太差了吧。”

秦楓面無表情說：“船廠之所以老是被淹，是因為堤壩是豆腐渣工程，根本擋不住臺風時的海水。”

海神冤死了，無緣無故給豆腐渣工程背鍋。

多虧了滬市很少有臺風登陸，要是放在粵省和福省，這種質量的堤壩經受不住一場臺風襲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