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素珍和李凝玉面對面坐著。

秦楓跑了兩趟，給她們買的橘子汽水和蛋糕，他已經坐下來了，姐妹倆還是一句話沒說。

李凝玉很緊張。

知道她過去經歷的人都說她膽大包天，有人罵她不知廉恥，更多的人夸贊她勇于追逐愛情和幸福。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個很懦弱的人。

幾十年來她不敢踏足慶溪縣，也不敢打聽家人的情況，得知了四妞的地址，她還是不敢寄出哪怕一封信。

現在四妞就坐在她對面，她居然還是不敢問。

金素珍先開口：“大姐，你現在叫凝玉，是你自己取的名字？”

李凝玉說：“我以前沒讀過多少書，哪里能取這么好的名字，是我愛人替我取的。”

打開了話匣子，她漸漸放松下來，說著自己離家出走后的故事。

當年得知父母想偷偷把自己嫁出去換彩禮，李大妞心急如焚，跑去找自己的對象。

那位男知青正好有回城名額，兩人原本商量著男知青回城站穩腳跟，再回來娶李大妞。

突聞噩耗，兩人一不做二不休，連夜私奔。

回到男知青的老家滬市，兩人費了點功夫，讓家人接受了李大妞，他們結了婚，生了孩子。

李大妞改名李凝玉，這么多年，她一直在夫家的支持下提升自己，最后做到了滬市涉外公司的業務經理。

秦楓聽完忍不住感嘆，都說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老話果然沒說錯。

金素珍聽完很欣慰。

“這些年我時不時就想起你，怕你在外面過得不好，更怕你不在這世上，現在見到你過得好，我也就安心了，改天我給二姐三姐寄信，告訴她們這個好消息。”

李凝玉雙手握住汽水瓶，冰鎮過的汽水瓶表面凝結了水珠，浸濕了她的手掌，也把手汗掩蓋在其中。

她終于問道：“他們怎么樣了？”

金素珍笑道：“我離開老家時買了一個鋪子開快餐店，請了二姐三姐打工，她們現在能賺錢，日子好過很多。”

說完她收起笑容：“父母早死了，李威猛也死了。”

不僅李凝玉，秦楓也瞪大了眼睛。

金素珍神色平淡地說：“幾年前的事了，大冬天在外面喝酒，醉在路邊，被人發現時身體都變成冰雕了。”

沉默幾秒，她補充：“沒留后。”

李凝玉嘆了口氣，沒有太多的傷心，只有無盡的唏噓。

秦楓怔了一下，轉而問道：“唐箐箐呢？”

金素珍警惕扭頭：“你問她干什么？”

秦楓心知金素珍誤會了，連忙解釋：“好歹算是喝過他們的喜酒，我就多嘴問一問。”

金素珍沒揪著，只說：“不知道，我沒打聽她。”

其實有件事她沒說，李威猛不是死在路邊，而是死在家門口。

當天夜里，鄰居聽到李家的方向傳來重重的拍門聲，還有李威猛的咒罵聲。

李威猛和唐箐箐結婚后幾乎天天吵架，鄰居早就習慣了，后來沒聽見拍門聲，以為李威猛已經進家里去。

誰知第二天出門，居然見到李威猛的尸體蜷縮在他家門口。

唐箐箐一口咬死自己當天晚上因為感冒早早入睡，沒有聽到敲門聲。

村里人雖然懷疑，卻也沒有證據證明唐箐箐故意謀殺。

李威猛是村里人人喊打的惡棍，沒人愿意揪著唐箐箐給他討個公道，反而匆忙給他辦葬禮。

金素珍聽說的時候，李威猛已經下葬了。

秦楓右手撐著下巴，左手無意識敲擊桌面，看上去在發呆，實則在想著唐箐箐這號人物。

曲漣漪坐在他對面，幾次想找話題和他聊天，卻猶豫著一直沒張嘴。

姚存志小跑過來：“大老板，來了個不會說英語，只會說法語的老外，外國語的學生也處理不來，你得回去看看。”

秦楓把思緒清空，起身時說：“舅媽、李經理，你們慢慢聊，我先回展位上。”

李凝玉看著秦楓的背影說：“你愛人的這個外甥，挺不錯。”

金素珍眉眼間再次染上喜色：“不是我自夸，小楓確實很不錯，學習學得好，工作也做得好……”

夸得口水都干了，金素珍喝了一口汽水，還想再說，李凝玉先問道：“他這么優秀，應該有對象了吧。”

“孤家寡人一個，我也希望他快點找個對象。”

金素珍嘆氣：“不過他這個專業，經常天南海北到處跑，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安定下來，處個對象，然后結婚生子。”

“男兒志在四方，先立業后成家也不錯，他有能力有干勁，這是好事。”

李凝玉越加欣賞秦楓，同時也越可惜。

“可惜我的大女兒已經出嫁，剩下一個兒子，不然我們兩家說不定能親上加親。”

金素珍又操心了：“大姐，你夫家有沒有親戚有閨女的，給這小子介紹下。”

她覺得大姐的夫家人不錯，這么多年把大姐照顧得很好，大姐夫家的姑娘肯定個頂個的好。

李凝玉惋惜搖頭：“我愛人是家里老幺，他幾個哥哥姐姐比他大好幾歲，侄女外甥女不僅出嫁了，孩子都有了。”

說到這里，她握住曲漣漪的手。

“好女孩這里有一個，漣漪是外國語大學的學生，還留過學，我把她當女兒對待，只可惜她已經有對象了，要不然我肯定要當一當紅娘。”

曲漣漪身體劇烈地抖了一下，慌得眼睛亂眨個不停。

金素珍嗔了李凝玉一眼：“看你胡說八道，嚇著人家小姑娘了。”

李凝玉笑了起來，拍拍曲漣漪的手背：“好了，不開你玩笑了。”

“對了。”她突然想起來：“漣漪的對象就是秦楓的弟弟，等他們結婚，漣漪和秦楓也是一家人了。”

金素珍的臉僵了一下，笑容慢慢淡去，她審視地看了曲漣漪一眼，不動聲色地說起別的事。

姐妹倆已經開始了下一個話題，幾十年沒見面的姐妹，似乎有說不完的話，不斷傳來歡聲笑語。

只有曲漣漪的思緒還停留不前。

一種名為后悔的心情在她心里蔓延開來，沒有人知道，連她自己也沒摸透自己的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