坡地太大，雪太軟，秦楓才跑幾步就栽倒，身體不受控制往下墜，他下意識抱住腦袋，手肘護住頸動脈，身體盡量蜷縮，膝蓋抵在胸口。

積雪從后頸灌入身體里，秦楓猛地一哆嗦，緊接著身體仿佛失去了知覺，他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臟在劇烈跳動。

腦子一片空白，腰間突然猛地被重擊一下，秦楓表情猙獰，嘴巴因為疼痛下意識張開，冷風趁機鉆進他的喉嚨里，他想咳嗽，反而灌進來更多的冷風。

身體的姿勢也保持不住，四肢亂飛，等他回過神時，人已經呈大字型躺在雪坡下。

剛才不知道是撞到了屋頂還是樹干，他的左腰一陣鈍痛，此時卻顧不得這么多。

他手腳并用爬起來，耳朵里嗡嗡作響，原地定了好一陣子，耳鳴的感覺才漸漸消失，喉嚨里緊縮的感覺也緩和了許多。

彎腰猛地咳嗽了幾下，又晃了晃腦袋，頭暈目眩的感覺也減輕了許多，秦楓立即抬頭去找金素珍。

金素珍就在距離他不遠的地方，半個身體陷在雪地里，一只手露在雪面上胡亂揮舞，一位縣政府的同志正在挖她。

秦楓立即跑過去一起挖，很快把金素珍挖了出來。

金素珍坐在雪地上大口喘氣，抬手捶打自己的胸口，臉色白得跟紙一樣，顯然是很后怕。

秦楓也氣她不管不顧往下跳，但此時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舅媽，你怎么樣了？”秦楓問。

金素珍朝他揮手，示意他不用管自己：“找、去找娟娟。”

秦楓抬頭四處張望，任娟摔在距離他們更遠的地方，已經自己從雪地上站了起來。

“舅媽，你先歇一歇，我過去看看任娟。”

他朝任娟跑去，任娟緩了一下，拔腿就往前跑，秦楓只好換了個方向。

“媽！你在哪里？媽，你應我一聲！”任娟邊跑邊對著雪地大喊。

李二妞沒應聲，卻有別人應她了。

任爺爺扒開人群走過來：“娟娟，你回來找爺爺了，果然是爺爺最喜歡的乖孫，爺爺知道你惦記爺爺。”

自從任娟當上紡織廠的臨時工后，她超過了幾個弟弟，一躍成為爺爺奶奶心目中最喜歡的孫輩。

任娟跑到任爺爺面前：“爺爺，我媽呢？”

任爺爺說：“你爸和你幾個弟弟都沒事，幸好大家跑得快才沒被淹。”

“我媽呢？”任娟焦急著又問。

“娟娟！”李二妞聽到聲音跑過來。

“媽！”任娟看到李二妞，身體突然沒了力氣，雙腿一軟跪在地上，淚如雨下。

李二妞撲過來，母女兩人抱在一起痛哭，金素珍也趕過來了，站在一旁抹眼淚。

小嶺村的人大部分都在這里，雪崩的時候村子被淹沒了大半，村尾是受災最輕的地方，許多人跑得慢被雪掩埋，很快也被其他人挖出來了。

但村子里還有人，多半是老人小孩。

救援還在繼續，秦楓沒有參與，他揉了揉后腰，找到縣政府來支援的人，跟著一起搭帳篷、生火和分發物資。

當天晚上，小嶺村的災民都住進了帳篷里，喝上了熱水吃上了熱飯。

秦楓這時候才有了空閑，他隨手抓過一個男同志，拉起自己的衣服，讓他幫忙看看。

那男同志拿手電筒照了一下秦楓的左后腰，頓時倒吸一口涼氣：“同志，你腰上青腫了一大片。”

秦楓扭著身體往后看，果然后腰上又青又紫，足足有一個巴掌那么大。

男同志站起來：“你等一下，我去給你找醫生。”

他很快帶了個老中醫進來，老中醫在秦楓的腰上摸了一把，說骨頭沒問題，又倒了藥酒給他揉傷口，最后貼了一副膏藥。

知道秦楓有傷，大家就沒給他安排重活。

小嶺村的救災工作持續了幾天，奇跡沒有發生，大多數留在村里的人沒有像最開始被救出的老人小孩一樣幸運。

他們和房屋一起被雪掩埋，失去生命。

痛哭聲一直沒停過，許多人難以接受親人離世，為此生病的人不少。

秦楓鏟走表面的雪，往鍋里挖了幾勺干凈的雪，生了火堆煮熱水。

“小秦。”一位建設局的同志走過來，身后還跟著一個人：“這位是派出所的同志，他們想要調查一些事情。”

派出所的同志自我介紹：“您好，我姓何，聽說您認識小嶺村的村民？”

秦楓捂著后腰站起來：“何警官您好，我確實認識小嶺村的人。”

何警官和他握手后才說：“這次小嶺村遇上雪崩，當時大部分村民不在村里，派出所讓我過來，是想簡單調查一下當時村民為什么會在外聚集。”

秦楓帶著他去找李二妞。

任家沒人遇害，不過一家人的情緒都很低落，因為他們家的房子塌了，錢糧都沒搶救出來。

秦楓不想和任家人打交道，讓人把李二妞單獨叫了出來。

李二妞見到派出所的人就犯慫。

何警官柔聲細語地說：“放輕松，我們只是循例調查一下，不是來找你們麻煩的。”

李二妞看了秦楓一眼，秦楓朝她點頭，她這才放心回答。

“那天大伙兒原本是要打架的。”

秦楓：“……？”

“打架？”何警官臉上的笑容都僵了。

秦楓連忙朝李二妞使眼色：“是有人打架，你們大伙兒來勸架的，對吧。”

李二妞搖頭：“不是，大伙兒一起打。”

秦楓干笑一聲，得了，打群架，聚眾斗毆，性質一下就變了。

何警官已經收起臉上的笑容。

李二妞終于意識到不對勁，她連忙擺手，結巴著說：“那個、那沒打、沒打成，雪崩了大伙兒都顧著跑路，沒打成。”

何警官嘆了一聲：“你們為什么要打架？”

李二妞又看秦楓，秦楓臉色嚴肅：“實話實說，如果只是誤會，派出所可能會酌情網開一面。”

何警官沒反駁，他心里也是不想對這些災民太過苛刻。

李二妞放心說了：“村長和村支書想搶公家的房子，誰都不肯讓誰。”

村長和村支書、搶公家的房子、打群架。

秦楓聽到何警官深吸了一口氣，這下沒法收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