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地,大明幾位內閣成員齊齊探討起了久坐成痔的問題。
痔瘡這種東西,自古以來都很愛找上讀書人,只不過有的人秘而不宣,有的人卻熱愛掛在嘴邊。
比如正德皇帝一朝,有位叫做李東陽的首輔就大大方方地把自己得了痔瘡的事情廣而告之,以至于皇帝都給他賜下痔瘡藥慰問……
這還是近的,遠的還有赫赫有名的蘇東坡,那也是個飽受痔瘡困擾的大文豪,不僅寫詩記錄自己痔瘡發作時的痛苦,還跟親朋好友分享自己多年治療痔瘡經驗摸索出來的寶貴藥方。
從這些大嘴巴文臣前輩們留下的哀嚎可以看出,文臣群體屬于容易得痔瘡的高危人群,就看你愿不愿意面對而已。
張居正跟高拱聊起久坐危害的時候,徐階他們也都在旁邊聽著。
有些話題平時大伙羞于啟齒,可一旦有人開了頭又挺想交流交流。
在場就不止一個人已經有此困擾,要么跟著聊上幾句,要么豎起耳朵聽其他人說話。
徐階倒是沒有這方面的煩惱,他從小命就硬,一歲曾經掉進枯井里,活下來了;五歲曾經摔下山,也活下來了;長大后他又嚴于律己,連坐姿都永遠端正如松,至今都沒什么毛病找上門。
得知這話題是張居正起的頭,徐階難免要給他講一講養生心得,主要是叫他做起事來別沒日沒夜地忙活,累倒了自己那不是得不償失嗎?
本來挺正常的勸導,旁邊的高拱卻笑著來了一句:“論養生功夫,確實沒人比得上您老,再急的事情都可以壓著不辦。”
室內一靜。
高拱其人,特點就是一點就爆,甭管你是不是首輔,我不服就是要干。當年他去參加聚會,嚴嵩來了大家都忙著奉承,他偏笑呵呵地來一句“大雞昂然來,小雞悚而待”,一句話得罪了在場所有同僚。
他這脾氣顯然沒有因為首輔換成徐階就有所改變。
——還是一樣臭。
張居正心中無奈,只得坐正了身體不再與高拱多聊題外話,免得徐階愈發不高興。
……
顧閑并不知道自己的危言聳聽達到了極好的效果,回去的路上他瞧見路邊有賣竹炭的,來了興趣,想買一些回去,摸摸自己的錢袋子卻一個銅板都沒有。
張敬修察覺顧閑不走了,眼神里對竹炭充滿了渴望,也在旁邊說道:“如果需要用竹炭,可以直接讓人送到府上。”
送到府上自然是走公賬,家中會有人專門負責此事,不必他們自己掏錢。
顧閑說道:“那我買點試試。”他上前問過價格,報出了張府地址,讓人把需要的竹炭都送府上。
府中倒不是沒炭,只不過用的都是木炭。
別看竹子漫山遍野都是,實際上燒竹炭比燒木炭工序要稍微復雜一些,所以市面上竹炭比較少,價格也略高,對普通人家而言不算特別實惠。
顧閑得了竹炭,便又鉆進廚房搗鼓起來。
馬上快端午了,北邊喜歡做甜粽子,市面上的紅糖雜質多、品質差,白砂糖又太貴,他將竹炭稍微加工加工,可以用來過濾雜質、吸附雜色,輕輕松松將便宜紅糖變成符合自己要求的糖!
除了提升紅糖品質外,還可以做個簡易凈水裝置。要是張居正用著覺得好回頭可以訂做一批賣給達官貴人,那也是一個不錯的進項!
這是顧閑從洋人那里學來的,當初國內非常推崇洋人的東西,達官貴人家里就用上了這種凈水器。
一般是訂做個大大的陶瓷缸,中間放置凈化水質的過濾層,底下安裝個擰動出水的水龍頭。
這些配件全都得定制,成本當然不低,但達官貴人用的東西哪有便宜的?你要是弄些便宜東西賣他們,他們看都不會多看一眼!
這都是以后需要考慮的事了,當務之急是要先把竹炭用起來,可不能讓府里白花錢!
顧閑一整天都在搗鼓那堆竹炭,到下午張敬修他們散學回來才想起自己書還沒看呢,忙收起家伙讀書去。
臨時抱佛腳之余,顧閑還是順手給今天的晚飯添了道菜——清蒸鱸魚。
別看“清蒸”兩字那么簡單,仿佛只要放進鍋里蒸熟就成了,實際上想把魚蒸得好吃可不容易。要不是今天的魚瞧著又新鮮又好,顧閑也不敢選這種做法。
張居正這天上桌一看,又瞧見那擺成魚躍龍門狀的清蒸鱸魚。
他不太喜歡吃魚,覺得這玩意腥味太重,吃完味道久久不散,實在叫他難以容忍。若是想徹底遮掩住腥味,往往又得加很多香辛料,滋味過于濃郁,嘗不出魚肉本身的鮮美。
總而言之,清蒸魚不是張居正的心頭好,平時頂多意思意思地吃上幾口。
可想到顧閑前幾天展露出來的手藝,張居正只遲疑了一瞬就把筷子伸向了那盤清蒸鱸魚。
那魚肉光潤瑩白,肉質細膩而緊實,夾起來竟不會散架。入口一嘗,那更是鮮美異常,絲毫沒有魚肉常有的腥氣。
桌上人多,顧閑也顧不上講講這鮮嫩的鱸魚是怎么做出來的。
等到吃飽喝足,他才給張居正說起這里頭加了他提煉出來的白糖。蒸魚的時候加上那么一小把,去腥提鮮效果特別好!
張居正微訝:“倒是吃不出甜味。”
顧閑說:“魚肉本身就是鮮甜的,少少地加一點也不明顯,過幾天包粽子就能嘗出來了!”
白天曾跑去觀摩顧閑提煉白糖的張簡修忍不住跟張居正描述當時的情況:明明是黑黑的炭弄下去,過濾出來的糖水卻越來越白,真是太神奇了!
張居正倒是聽人說起過市面上那些白糖的做法,據說是南邊的商賈用黃泥水把黑糖給脫色成了白糖。
用竹炭來制白糖的辦法倒是聞所未聞。
張居正道:“你這法子倒是新奇。”
顧閑道:“也不新奇了,我早幾年就跟我朋友研究過。他這些年就在江南一帶做白糖生意,每年都給我分潤來著!”
可惜他在吃這方面太舍得花錢了,每年的分潤錢有多少吃多少,常年處于錢袋空空的可憐狀態。
張居正見他一臉“我怎么這么窮”的愁容,一時也不知該說什么好。
還以為他只是把自己家給吃窮了,原來他還有別的進項?
看來半大小子吃窮老子這句話還真不是白講的。
張居正開始考慮要不要多給人寫幾篇文章了。
大明官員的俸祿不高,大家額外的花銷大多得靠自己想辦法掙。
當地方官的話來錢的辦法比較多,而當京官的來錢路子就比較單一了。
一是收別人的孝敬。
這個是有風險的,說難聽點就是貪污受賄。必須是信得過的自己人才能收,否則回頭人家告你一狀,你官都可能當不下去!
二是收點兒潤筆費。
底下的人升遷、調動或者家里辦紅白喜事,需要寫點文章紀念一下,誠心誠意求到你面前來,你作為一個關愛下屬的上司答不答應?
這個風險比較小,算是京官難得的合法收入來源,但只有官位夠高的人才能操作。
張居正現在的官正好夠格了,偶爾可以靠文章增加點收入。
不過這事也不著急,他并不是為了滿足這些私欲才當官的。有他不會拒絕,沒有他也不會主動去要。
張居正端起手邊的茶水漱了漱口,又挨個點名開始當天的考校。
顧閑今天心思全在制糖和凈水上,看書有些囫圇吞棗,好幾個問題都答得磕磕絆絆。他暗自捏了把汗,看張居正沒開罵才放下心來。
老實說,張居正繃起臉的時候總給人一種他隨時會罵你一頓的感覺,沒想到全程都挺和風細雨。
姐夫,好人吶!
顧閑才在心里夸完,就聽張居正說道:“我還沒看過你寫的文章,明兒你從剛才的題里挑兩道寫一寫。”
顧閑:?????
他錯過什么了嗎?
怎么才讓看了兩天書,就直接讓寫文章了?!
可看張居正一臉自然,對張敬修、張嗣修、張懋修這三個年紀稍大的娃也挨個安排了差不多任務,顧閑又把滿腹疑問咽了回去。
興許張居正自己是神童出身,教導別人的時候也跳過一些步驟吧!左右顧閑也不是不會寫文章,頂多只是白天不能再搞東搞西了而已。
顧閑這么想著,夜里又睡了個好覺。
第二天又屁顛屁顛趕著鵝送張居正到公門口,殷殷叮囑張居正今天也務必要多多起來走動。
正說著呢,又聽旁邊有人來了一句:“原來這事是你小子起的頭。”
顧閑轉頭看去,發現是上次見過的高拱。
聽高拱話里的意思,張居正昨天跟他提到過不要久坐的事?
妙哇!
這又是同僚又是朋友,盯梢起來多方便哪!
顧閑誠心誠意地把讓張居正遠離痔瘡的要責托付給高拱:“高閣老好!您是姐夫的同僚,平時可得督促他別一直坐著。”
高拱樂道:“好好好,此事交給我來辦。”
顧閑猶不放心,繼續分享自己新了解來的痔瘡治療方案:“我昨日回去的路上跟個醫士聊了聊,才曉得那砒霜方也是搽在痔瘡那里的,得夾著那摻了砒霜的藥條到痔瘡變黑脫落。真要這么治,人估計也沒了,多可怕!為了不受這種苦痛,可得防范于未然!”
別以為不吃進嘴里就安全,這藥條塞到患處,不就是塞直腸嗎?
顧閑聽留洋的人講過不少國外的奇葩事,比如外國從皇帝到貴族都曾經熱愛一種灌腸療法,據說他們認為這樣能夠清腸排毒。
有位叫路易十四的洋人皇帝,一生曾灌腸兩千多次!
既然貴族們這么愛灌腸,當然不能滿足于只灌清水,后頭慢慢就衍生出各種藥湯、花茶灌腸法。后來還有人用咖啡的哩!
這還是普通貴族的普通養生方法,而有位想法很特別的貴族曾經用……砒霜灌腸!
結局當然是把自己灌沒了。
后來有醫學研究表明,從直腸給藥比喝下去吸收得更快!
所以說這砒霜方可不能塞到直腸里用,要不然患者就得和痔瘡同歸于盡了!
正經學問顧閑可能記不清楚,這些奇聞異事他記得可牢了,揉吧揉吧就給張居正兩人講起了直腸塞砒霜的危害。
高拱:“……”
張居正:“……”
能不能別在大庭廣眾之下科普這種奇怪的知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