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話馮玉就很好奇,既然那阿蒙都是這種人了,怎么到她這兒就跟貞潔烈夫似的,被她看兩眼就哭成那樣,摸兩下手也羞得不行。
但她當然不能拿這話來問阿莫——阿莫應該不知道她還干過這種事,雖然她跟阿莫是被強湊在一起的妻夫,她心里也還沒過那個坎……但畢竟,就是妻夫。
要讓阿莫知道她在宴會上是那個德行,她還是很有壓力的。
于是她就自己琢磨——為什么呢?是沒瞧上她嗎?因為她是個異族人?還是阿蒙真就喜歡那種威武型的?
也對吧,蘿卜青菜各有所愛,雖然阿莫原話說的是“男人也是人,是人就會喜歡好看的”,但如果阿蒙就是覺得奇力古、烏布爾那種比較好看呢?那被她這種細狗看了覺得惡心也很正常吧。
馮玉放下食盒,大致接受了一下自己曾因凝視男性,而被當作變態了。
唔……心里還是有點不舒服的。
正這么想著,阿莫那邊又開口:“不吃了嗎?你今天吃得好少啊。”
馮玉也扁扁嘴:“嗯……不吃了,想起點不好的事。”
阿莫明顯還想再問,卻被一聲中氣十足的怒吼打斷:“阿莫!”
是他的姐姐卓伊拉騎馬而來。
馮玉在心里閃過一句——啊,我大姑姐。
*
該說不說馮玉這大姑姐,確實是這茫茫北地,在顏值上唯一可以與她一戰的。
所以說阿莫長得這么好看還真不是靠保養,這是基因。
甚至馮玉打從心眼里覺得大姑姐更勝一籌,因為大姑姐比她高個幾厘米,樣貌多點異域濃顏感,比她強壯,但肌肉看著又沒那么怪——是一種非常勻稱的體型,像健身教練。
尤其是這怒氣沖沖,仿佛所有人都欠她二百五的樣子,總讓馮玉幻視自己上輩子的一位故人。
她下意識就對卓伊拉很有好感,擱下食盒和阿莫一塊兒起身相迎:“大……”
卻見卓伊拉上來直沖著阿莫就是一耳光:“賤種!”
*
馮玉從沒見過這場面,條件反射地渾身一抖,甚至是叫了一聲:“哎!”
阿莫倒是一聲不吭受了這一巴掌,不過從他抬起頭時的眼神可以看出,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挨打。
他只是喚了一聲:“阿姊……”
眼瞅著卓伊拉抬手還想再打,馮玉趕忙把阿莫一推,攔到他身前去。
和她想的一樣,那巴掌在落到她臉上之前就收住了。
她是女人,而且有男人在場,卓伊拉多少得給她留點面子。
于是馮玉徹底拿出了女人應有的架子:“你干什么?你是他阿姊你就能這樣打人?”
卓伊拉看她一眼,也不和她多話,伸出根指頭隔空指著阿莫:“你個不要臉的東西,還不跟我回去?!”
馮玉也沒回頭看,攥著她的手把她手指頭按回去:“你在這跟我裝什么大……大娘。”
其實她想說的是“裝什么大爺”,臨時改成了“大娘”。但通過卓伊拉狐疑的表情可知,她們這兒好像也沒這種話。
馮玉也不管了,就當是民族差異:“卓伊拉,以前阿莫是你弟弟,你愛怎么管教我管不著,但現在他是我的人,你要是再敢這么對他,那我……”
隨著馮玉試圖逞兇斗狠,卓伊拉也下巴一仰跟她杠上了,像是在問“你能把我怎么著”。
馮玉腦瓜轉得飛快:“那這世上有你沒我、有我沒你,我們可以去奇力古那讓她選一選,到底是你命賤還是我命賤。”
卓伊拉那邊還沒怎么著,阿莫倒是被這話嚇著了,著急地擠到中間來:“你們這是干什么……阿姊你干嘛啊,這又不是我想的,是喀扎……”
“你當我沒去喀扎那問過嗎?!”卓伊拉的嗓門驟然拔高,“我去找喀扎說這個異族人瘦弱無用,連族里的牛羊例份都沒有,我不同意你跟她,你猜喀扎跟我說什么?!”
這話一出,阿莫徹底不敢吭聲了,頭也局促地低下去。
馮玉還沒搞清楚狀況,便聽卓伊拉咆哮:“喀扎說她看馮大人喜歡阿蒙,本身是想讓阿蒙過來,但烏布爾說她有天夜里沒睡著,親眼見著你偷了我的鑰匙跑到地牢里跟她……阿莫啊阿莫,我真是小瞧你了,這么下賤的事你也干得出來!”
馮玉驚叫:“我什么時候喜歡阿蒙了,你不要瞎說啊!”
*
所以這里頭烏布爾的事兒還真不少——
她看著牢頭卓伊拉的弟弟偷溜進地牢給馮玉喂水,但是因為這事兒太過炸裂,或者說是因為顧及卓伊拉的顏面,她就裝睡沒有聲張。
而馮玉從地牢出來那晚,她在晚宴上調戲阿蒙后被拖走,奇力古當即決定讓阿蒙去她那服侍。這時,烏布爾可能是看阿蒙哭了于是憐香惜玉,又可能是覺得阿莫都和她親過了,不跟她也不合適了。
總之,烏布爾又跳出來挑明了地牢里的事,就這么用阿莫替換阿蒙,送到了她帳中。
所以那天烏布爾在河邊跟她說,這個澡大概率不白洗,但未必真能遂她的意。
這意思就是,春驕節后成親你是肯定能成的,但不一定是你喜歡的阿蒙,更可能是救你命的阿莫。
而現在阿蒙跟烏布爾成了一對,那豈不是,烏布爾覺得馮玉對她的男人有意思?
馮玉背后一沉,只覺好大一口鍋扣了上來。
眼前卓伊拉還在鬧騰:“你圖什么,你告訴我你到底圖什么?她一沒牛羊二沒例份,光長得好看能當飯吃嗎?你跟著她喝西北風嗎?啊?沒見過你這么蠢的,我養你那么多年,是讓你純去伺候人去了是吧?!”
馮玉疲于阻攔,后面阿莫的嘴巴卻也不消停:“她又不只是長得好看,明明是你跟我說……”
卓伊拉趕忙把他噎回去:“你還敢頂嘴!我跟你說那些是讓你長見識、懂道理,我是讓你跑地牢里跟人親嘴兒的嗎?你過來看我不打死你!”
馮玉抱著她的腰把她往回拽:“大姑姐!大姑姐你現在鬧這出有什么用,生米都煮成熟飯了你給大家都留點臉好不好?!”
卓伊拉實在沒忍住,“啪”一巴掌也甩她臉上了:“熟你爹個蛋!你她爹再敢亂說一句試試?全查庫汗都知道你昨晚喝得爛醉被拖回去的,你能干得了什么?今天我弟弟跟我回去了,往后誰要是敢拿這事說三道四,我卓伊拉的刀劍可不長眼!”
卓伊拉這一下一點沒留手,馮玉一只耳朵當場就聽不見了,只有嗡嗡的耳鳴聲。
阿莫趕忙扶著她看她傷勢,馮玉能看到他嘴巴在動,但聽不大真切。
不過她看得見更多人騎馬從營地里追著卓伊拉而來,為首的正是喀扎奇力古。
看來卓伊拉是去奇力古那鬧完,出門就奔馮玉這兒來了,不然那邊不會反應這么快。
馮玉只覺得眼前鬧哄哄的,過了一會兒那尖銳的耳鳴終于退去,她才確信自己沒有聾。
她看著奇力古跟卓伊拉攤手,語氣無奈:“我明白你的心情,卓伊拉,這事兒一般人都接受不了,但是這是春驕節……”
卓伊拉竟也沒松口:“這不是春驕節的規矩,我弟弟從來沒有打算將虎尾獻給這個異族人,那是喀扎您做的!”
“嗐,我也是看你弟弟為她潛入地牢,她又為你弟弟跳入虎穴。說真的,這事情就算我不插手,肯定也會這樣……”
“您不用多說了喀扎,今天我是一定要將阿莫帶回去的。他腦子是不好,可您也不能欺負他傻!”
馮玉漸漸看明白了——讓阿莫與她成親,本質上是奇力古誘降計劃的一環,既然把阿莫給她了,再要是收回去,那就等于說奇力古說話跟放屁一樣了。
所以今天卓伊拉肯定是帶不走阿莫的,她自己心里應該也明白,那么刻意抓住“奇力古沒遵守春驕節的規矩”來鬧這一出,其實是為了……
在原則上理虧的奇力古只得向卓伊拉讓步道:“好的卓伊拉,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其實也就是怕你弟弟跟著她受委屈。你放心,馮大人既與我查庫汗的男子成親,從今往后就是我們查庫汗的人,等回到了達達拉,牛羊、例份我一律按查庫汗牧民應有的來發放,一點都不會少了她的。”
卓伊拉神色明顯有緩和,但也不好放得太快,只繼續瞪阿莫道:“混賬東西,當我白養你這么多年!”
“好了好了。”奇力古也笑著攬過卓伊拉,“自家人,干嘛因為這點小事大動干戈,走走走,去我帳中喝酒吃肉——眼看動身北上也就在這幾日了,犯不著在這個節骨眼上置氣,還是想想美麗的達達拉大草原吧……”
二人就這么氣勢洶洶而來,勾肩搭背而去了。那些隨奇力古而來的人見狀也不再久留,紛紛上了馬,跟在喀扎的馬兒后頭。
阿莫的眼淚早已簌簌而落,雖然馮玉這張臉本來也沒什么好的時候,但這次畢竟是因為他挨打,他心痛得像滴血一樣。
但馮玉卻好似沒有感覺一樣,只是驚訝地“哈”了一聲。
就這?這么大的問題就解決了?做女人也太他爹的爽了吧?
不過該說不說,疼還是疼的,馮玉的半邊臉飛快地腫起。她也去看阿莫的傷勢——同樣是一巴掌,阿莫的臉上就看不出什么,到底還是打她舍得下狠手。
她伸手撫過阿莫的臉,順帶幫他抹了抹眼角的淚水,嘴上點評一句:“你阿姊對你不錯。”
她說:“這一巴掌挨得值啊。”
*
春驕節后沒幾日,桀族各部便正式開始了北上遷徙,目的地是她們祖輩生長的達達拉大草原。
那場盛會后,更多的小家庭組建起來,更多的男孩成了男人,他們飛快地成長起來,有了男人應有的擔當。
他們每一個人,都會在這場驚險的遷徙之旅中不顧性命,聯合起來守護他們的族群。對手也許是野獸,也許是異族,甚至更可怕的——也許是來自阿羅加耶巖洞的野人。
但他們不會畏懼,不會膽怯,他們會為了族群血脈前仆后繼,至死方休。
長長的遷徙隊伍就此離開了洺河北岸,當然她們在這里也留下了一些物資,以待來年再回到此地。
隊伍中,桀族青年阿莫牽著馬兒,背著行囊向北方走去,而那馬背上的人雖樣貌與桀族人有別,卻同樣編起頭發,穿起桀族特有的獸皮服飾。
她似乎全然忘記自己曾經寬袍大袖,在朝堂間呼風喚雨的模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