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又多了一件馮玉必須說服自己接受的事——
她是在原世界的現代過過好日子的人,雖然和她所追求的“幸福生活”還是有一些差距,但至少是在一個物質豐富的時代活過。
在那里,吃人剩飯是件很卑微的事,但是在這物質匱乏數九隆冬的北地,這么你一口我一口的,或許是件很自然的事。
馮玉就這么勸住了自己,淡化了早上那一幕對自己的沖擊。
但是她又產生了新的顧慮——那該不會她吃的也是別人剩下的吧?這飯到底干凈不干凈啊?
明明剛被釋放時還想著只要飯不餿就成,被阿莫照顧了兩天,現在已經是膈應剩飯的程度了……
要不還是琢磨琢磨怎么穿回去?哪怕月薪三千也比這強吧?而且馮玉也太久沒玩手機了……
這么想著,馮玉把飯放下,試探著去掐自己脖子。
但是折騰了好一陣子,脖子都掐紅了也沒見著時空隧道的影兒。
她就奇了怪了,當時小佳到底是怎么掐的?把人掐死怎么著也得幾分鐘吧?但在她的印象里,當時小佳就是手一抬,沒使勁兒呢她就過來了。
氣急敗壞間,馮玉對小佳也生出了幾分怨懟。主要是她要真死了也就罷了,可她就是沒死,被投放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受罪。
唯一能寬慰自己的,大概就是穿到了一個大好人身上吧。
馮玉嘆口氣,坐在火爐邊想著,如果她沒來,照原主馮玉這個死腦筋的性子,肯定就是被打死了。
然后中原昭國舉國哀悼,傾盡國力誓要把桀族滅族,桀族也被自己造的孽架住,只能拼死一戰。戰爭就這么進入白熱化,無數兵力投到前線戰場,于是血流成河,萬里枯骨,天下同悲。
這么一看馮玉這一穿還真不是小事,她只要替原主活著就已經是拯救世界,別人不知道,那是她們不懂。
馮玉又把自己哄好了。
抹一把眼淚,上床睡覺。
*
在這沒有網絡的世界里,時間好像變得很慢,馮玉吃了睡睡了吃,掐自己一會兒再勸自己一會兒,好幾輪了天色才暗下來。
和之前那種“我都25了來不及了啊啊啊啊”的感覺截然不同,現在就是覺得無所事事,歲月漫長,有用不完的時間。
但是馮玉心里也明白,這不是什么和平時代,她的處境和戰場狀況息息相關。而戰爭總是瞬息萬變,她目前趨于穩定的生活不知什么時候就會被打破。
每當這么想時,她就又焦慮起來,覺得現在也不是安心養傷、虛度光陰的時候,她還是得為自己做些打算。
于是馮玉絕望地發現,自己本質就是一個很容易焦慮的人,她學習也焦慮,工作也焦慮,忙碌時焦慮,不忙時也焦慮。在原世界卷又卷不動,穿越了躺也躺不平,她甚至會覺得自己作為一個文化人不該對自己的未來坐以待斃,不然這么多年書都白讀了。
屬于是都穿越了還沒脫下長衫。
好想死啊……
阿莫給的藥膏很有效,身體應該是在康復中,馮玉不再像之前一樣睡得跟昏倒似的,還有時間想這些七七八八。
于是等阿莫再來時,她就已經積攢了好多問題要問。
當然在那之前她還是覺得阿莫應該懂點規矩:“你進來就不能先敲個門……不是,我的意思是說你不能一聲招呼不打就往里闖,你得在外面先知會一聲。”
阿莫還是笑嘻嘻的,和一開始疏離寡言的模樣判若兩人,雖然她們這也才算是剛認識。
馮玉都不知道他在開心什么:“你聽見我說話了嗎?”
“聽見了。”阿莫一邊重新在炭爐里加滿炭火,一邊好奇,“以前有人想見你,都是要這樣通報的嗎?”
“通報?”
“對啊,在我們這里,有人想見喀扎的話要先通報才行。”阿莫抬頭看看她,“你以前的官職,相當于我們這里的喀扎嗎?”
合著他以為馮玉是在擺譜。
把馮玉尬得抓了把的頭發:“不,我不是那個意思。”
她就奇了怪了:“你們桀族人上別人帳篷里串門,難道都是不打招呼直接進的嗎?”
這個問題阿莫居然需要反應一會兒。
他手上熟練地搗鼓著炭爐,腦袋卻仰著好像斷線了一樣,過一會兒才問回來:“為什么要去別人帳篷里?”
“就是鄰里之間的一些正常相處啊……哦對,你做飯不是要用鹽嗎?比如鹽用完了,借點鹽什么的。”
“鹽都是遷徙時一道帶過來的,用完了可以再去庫棚領。”
……有點意思。
馮玉沒遷徙過不太懂,不過這聽起來像是在說,為了應對遷徙生活,有些物資是所有族人共用的。
她差點被帶過去開始問遷徙的事,但想想上一個問題還沒問完:“但是總有需要接觸的時候吧?比如說你跟你阿姊,你們這么大了肯定不能再住同一個帳篷……你們應該不住一塊兒吧?”
“我們當然不住一塊兒。”阿莫眉頭又皺了起來,同時略帶懷疑地看了馮玉一眼。
就好像這話對他來說有冒犯意味,但他拿不準馮玉有沒有冒犯意圖。
馮玉當然是沒有:“對嘛,那你去找她的時候……”
“就是在外面喊她。但是那是叫她出來,而不是我要進去。”
“那如果你要進去呢?”
“你這人說話真是……”
馮玉舉雙手發誓:“我沒有任何不好的意思。我不知道你都想了些什么,但在我們中原,這是句很正常的話。”
阿莫看起來是很氣,但馮玉這么說,他也沒辦法。
索性把火鉗一放,看著她說:“平時我們都是不關帳簾的,夏天要通風,冬天要燒炭,下雨下雪也是把前簾撐起來方便躲雨……所以我們想找誰拿眼睛就看見了,沒什么好招呼的。”
“那你們就沒有**嗎?難道就沒有那種必須拉起簾子做的事……”
“你還說!”
*
馮玉很煩,她覺得自己像是個調戲阿莫的惡霸。
也不知道這兒的人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又開放又保守的。
她煩得要死:“要不這樣吧,你給我兩巴掌,就當你打過我了,然后我再敞開了問。”
阿莫也不知道到底該拿她怎么辦,看一眼那瘀傷未褪的大花臉,嘴里沒好氣道:“算了吧,你那臉我都沒地方下手。”
馮玉順勢一攤手:“那這是你不打的。我是個異族人,對你們這兒不了解,有些事我不問我永遠都搞不清楚。你們喀扎也是希望我在這長住吧?那我總得了解了解你們,不然就會像不會用食盒一樣,永遠被人當猴看。”
三兩句一說,阿莫就徹底不生氣了,眼底竟還稍帶了點喜色:“所以你……愿意一直住在我們這兒了?”
哇靠這是我說了算的事嗎?我也想跟阿那席拉去過好日子去啊,我還想回大昭做民族英雌啊,關鍵你們奇力古愿意放人嗎?!
馮玉做個深呼吸把這口氣咽了:“你們這地方實在不像是單槍匹馬跑得出去的樣子,就算我是愿意吧。”
阿莫臉上歡喜更甚,但很快又壓了下去,只道:“好,那你就安心在這里住下。我們查庫汗部恨你的人雖然不在少數,但敬重你的卻也大有人在——早幾年大汗下令學中原話、讀中原書籍,我便總聽阿姊說起中原有位馮大人,年紀輕輕便能治水患、振災民,長得也……”
他趕忙咽了半句話:“對了……我阿姊還說,現如今桀族已退回洺河以北,短時間內不會再起戰事。所以只要你不想著逃跑,肯定也不會有人再為難你的——別看我們喀扎長得是嚇人了點,但其實我們查庫汗部的人,心腸還是很好的……”
馮玉抓住了關鍵信息:“所以你們也覺得奇力古很嚇人對吧!”
*
還好是沒穿到那種以“劃破女人的臉”為美的地方。
那之后馮玉還是要求自己處理傷口,阿莫就背對著她坐在地上,繼續跟她聊著。
他說奇力古的臉是在和東部漁姥族作戰的時候,被她們的漁槍擊中留下的傷,是光榮的傷疤。
所以在外面不能說這“很嚇人”,而他之所以這么說,是因為他沒忍住。
至于“進別人帳篷要不要先吆喝一聲”,這主要是她們這兒的人沒事兒確實不放下帳簾,也不鉆旁人帳篷,除非是,有事。
對,就是干那個事。
在阿莫的描述中,營地里最普通、最常見的帳篷,其實就只是個睡覺的地方,普通桀族人的一切活動都是在帳外進行的。像馮玉這種規格的帳篷已經算是很大,是族里有些地位的人才能用上的。
馮玉理解為,是有“會客需求”的人,才用得上的。
而阿莫之所以直接進她的帳篷,一來是完全沒有這方面意識,覺得在帳外大喊大叫怪怪的;二是考慮馮玉可能正在睡覺,吵醒她沒什么意義;三……可能就是特別喜歡這個帳篷。
他說他沒想過自己這輩子還有機會走進這么大的帳篷里。
看來這桀族人過得比馮玉想的還要寒磣。
但即便如此,馮玉還是不理解:“可你們這樣真的沒問題嗎?不進別人帳篷我理解,但是只要帳門關上了你們就默認是在搞那個事嗎?那萬一是不小心關上的,人在里面燒炭被毒死了怎么辦?也沒人去瞧瞧?”
阿莫背對著這個明明舉止羞澀,言辭卻毫不收斂的中原女人,已經被磨得沒脾氣了:“這個區別很大啊……是中毒昏過去了還是在那個,旁人一眼就看出來了。”
“怎么呢?”
“中毒昏過去了就沒聲音啊。”阿莫紅著臉在地上畫圈圈,“要是在那個的話……不光帳篷會晃,而且住附近的人都能聽得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