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阿哥悶頭哭了一會兒,哭著哭著就睡著了。
臨睡前,三阿哥心想,以前曾聽人說過,悶著氣哭著睡著會變成傻子。如果我這一覺睡醒,徹底變成傻子倒好了。起碼傻子不知道什么是規(guī)矩,什么是體統(tǒng),腦袋空空可以活得更自在一些。
三阿哥安詳?shù)厮耍髮m卻鬧翻了天。
錢嬤嬤等一眾仆從一身狼狽地逃回去,這一路上不知碰見了多少人!宮里最不缺的就是眼睛和嘴巴,錢嬤嬤他們還沒回到鐘粹宮,榮妃娘娘就得到了消息。
錢嬤嬤沖進鐘粹宮的大門失聲痛哭,今日她頂著一身污穢臭氣走遍皇宮,一輩子的臉面都沒了,以后都難見人了!
大太監(jiān)馬大勇快步走過來,“姑姑別只顧著哭!榮妃娘娘還等你回話呢!還不快把衣服換了,身上洗洗干凈!”
錢嬤嬤道:“等我換了衣服,哪還來得及?”
她指向身后站著的小宮女,“她當(dāng)時離得遠(yuǎn),身上沒有沾到半點,她口齒還算伶俐,公公帶她去回話吧!順便代我請罪!”
“好!”馬大勇嘆道,“我已經(jīng)派人燒了熱水送到姑姑房里,榮妃娘娘說了,姑姑受了好大委屈,她心里都記著!”
錢嬤嬤又是一聲嗚咽,急匆匆地回房洗漱去了。
小宮女隨馬大勇進了主殿,馬大勇讓她在外間回話,怕她身上沾染了腌臜氣味沖撞了榮妃娘娘。
小宮女跪下說道:“回榮妃娘娘,奴婢們隨錢嬤嬤來到三阿哥的住所,按照大師的囑咐,符水潑了也灌了。當(dāng)時三阿哥很順從地喝了符水,自己拿著盆,從頭到腳澆了一遍,看著并無異常。等奴婢們出去了,三阿哥拎著恭桶追出來,潑奴婢們一身穢物。三阿哥還說……”
“說什么?”
小宮女抬頭飛快地瞟一眼,作為隔斷的珠簾輕輕搖晃,榮妃娘娘坐在梳妝臺前,身姿綽約,好像正在梳妝。
宮女小聲答道:“三阿哥說……他是被您逼瘋的……”
榮妃娘娘啪地摔了手里的水粉盒子,茉莉花味的水粉震蕩出煙霧粉末,沾染在她新?lián)Q的月白色旗裝上。
服侍的宮女太監(jiān)齊齊跪下,“娘娘息怒。”
榮妃娘娘恨得咬牙,她怎么生出這么個討債的兒子!
“行了,你下去吧!”榮妃娘娘拍拍衣袖,“馬大勇,隨我去求見皇上。”
馬大勇早已經(jīng)備下了轎輦,早在得知錢嬤嬤被潑一身穢物的時候,榮妃就立刻決定去見圣上。
錢嬤嬤一身狼狽地從阿哥所走回鐘粹宮,榮妃都提前得了消息,只怕后宮妃嬪此時已經(jīng)在看她笑話了。潑糞的是榮妃的兒子,被潑的是榮妃的親信,這叫什么?這叫親生兒子打親娘的臉,比別人打臉更要可惡千倍百倍!
榮妃恨得心頭火起,卻又不得不保持冷靜。這件事真是要命,一旦處理不好,她后半生就毀了。
皇室,天家威嚴(yán),這里不能有一丁點不美滿。瞧七阿哥就知道了,只是有些跛足,皇上也說了不嫌棄,可這孩子仍然不受待見。
現(xiàn)在三阿哥瘋瘋癲癲,出言不遜。如果是真瘋了,那便是榮妃教養(yǎng)不當(dāng)。何況三阿哥親口說了,他是被親娘逼瘋的,榮妃不善待親子的罪名是逃不掉了。
如果三阿哥是裝瘋,那更糟糕。他大庭廣眾下指責(zé)親生母親,這是大不孝!皇家怎么會養(yǎng)出不孝子,這個責(zé)任誰來承擔(dān)?
榮妃心亂如麻,飛快地在心里盤算在皇上面前如何對答。
到了乾清宮,榮妃下轎,看門太監(jiān)急忙迎過來。
“哎呦!給榮妃娘娘請安,娘娘您來得不巧,皇上在批折子呢!未必能見您!”
榮妃點點頭,提著衣角,端端正正跪在乾清宮門口。
“哎呦喂!您這是做什么?”
小太監(jiān)忙伸手去扶,榮妃抬手阻止他,“我是來請罪的……皇上只管忙,但臣妾有罪,若是不跪,心中難安。”
小太監(jiān)見事情不對,急忙進去通報。過了好久,皇上的貼身太監(jiān)梁九功過來請人。
“榮妃娘娘,皇上讓您進去。”
乾清宮內(nèi),宮女太監(jiān)都被打發(fā)出去了,梁九功退到暗處站著,榮妃進殿行大禮叩首。
“臣妾有罪,請皇上責(zé)罰。”
皇上提著筆,還在奏折上寫寫畫畫,他晾了榮妃半天,這才合上折子。
“你有何罪?”
榮妃微微仰頭,滿臉是淚。“三阿哥病了,都怪臣妾照顧不周。”
錢嬤嬤的事皇上已經(jīng)知道了,那么大的熱鬧,想瞞過皇上也難。他把榮妃晾了半天,一是派人去查事情經(jīng)過,二是猜到榮妃的來意,怕她不肯說實話,提前給她施壓。
榮妃抿著淚,哽咽地說道:“那日三阿哥吐了血,醒來后就像變了一個人,總是亂發(fā)脾氣。臣妾急火攻心,也跟著病了,好幾日沒去看他。等臣妾今日再去看望,三阿哥就埋怨臣妾不關(guān)心他。
皇上您也知道,三阿哥一直很乖的,最是溫柔守禮,他從來不會說讓我傷心的話。他言語無狀,我也跟著動了氣。當(dāng)時我想著他生病前去過一次獵場,許是野地里沖撞了什么,臣妾便去法華殿求了些符,燒了符水派錢嬤嬤送過去,誰想到……”
說到這里,榮妃伏在地上,哭得起不來身。
“誰想到他竟然提著恭桶,潑了錢嬤嬤一身糞水……我怎么也想不到三阿哥對我有這么大的怨氣,都是我這個做額娘的不好,平時對他不夠體貼,傷了他的心。
皇上,臣妾知道,三阿哥和錢嬤嬤這么一鬧,實在不成體統(tǒng)。只是錢嬤嬤是奉命行事,三阿哥又在病中,一切后果由臣妾一人承擔(dān)。哪怕您將臣妾貶去辛者庫,臣妾也毫無怨言。”
榮妃滿臉倉皇之色,一身素凈的裝扮,眼睛里盛滿了水光,看著著實可憐。她在得到消息后第一時間換裝打扮,憑她過往經(jīng)驗來看,這是最容易激發(fā)出皇上憐愛之心的裝扮,連香味都是皇上最愛的清雅茉莉香。
果然,皇上嘆了口氣,親自過來將她扶起,還給她擦眼淚。
榮妃心里一松,還好,皇上還肯理她,她的危機就解決一大半了。
皇上說道:“事情經(jīng)過我已經(jīng)知曉,這事也怪不得你。你作為母親沒有過錯,胤祉有什么不滿意的?他還敢挑長輩的毛病,反了他了!”
皇上只是想聽聽榮妃怎么敘述這件事,她句句不提兒子的不是,把罪責(zé)往自己身上攬。皇上對她的言行是滿意的,事實上他調(diào)查事情經(jīng)過后,本來就站在榮妃這一邊。在他看來,長輩再有不是,做晚輩的也不該像三阿哥那樣叛逆。
察覺到皇上言語中的不悅,榮妃急忙幫三阿哥開脫,不敢讓兒子沾上‘不孝’兩個字,“皇上,三阿哥不是那樣的脾性,他是病了,所以行事偏激。”
皇上冷哼,“他都鬧成什么樣了,你還護著!慈母多敗兒!”
榮妃哭著哀求道:“皇上,求您派幾個好太醫(yī)給三阿哥看看吧!他是好孩子,他只是病了……”
“罷了!梁九功,去太醫(yī)院請幾個好太醫(yī)。我和榮妃也去阿哥所,看看咱們的三阿哥到底在鬧什么!”
一行人直奔三阿哥住所,映梅來喜硬著頭皮迎駕。
皇上進門便問:“三阿哥呢?”
來喜忙答道:“回皇上的話,三阿哥鬧了一通,這會子累了,睡下了。”
皇上冷哼,“他倒是心寬,這時候還睡得著。太醫(yī)的脈案藥方呢?拿過來給我看。”
映梅忙把東西取來,皇上一邊看一邊問,“三阿哥吐血后是怎么鬧的,你們說給我聽聽。”
皇上親自查問,映梅等人嚇得心肝亂顫,哪敢隱瞞。
“自從吐血后,三阿哥心情很壞,動不動就發(fā)脾氣亂扔?xùn)|西。藥不肯按時吃,飯也吃得很少。有時候看著墻角發(fā)愣,有時候突然大笑,笑著笑著又哭了。偶爾會做出一些奇怪的舉動,比如說今天早上,三阿哥說熱了,爬到房頂上吹風(fēng)唱歌……”
皇上皺緊眉頭,‘啪’地一聲合上脈案。
“這么嚴(yán)重,為何不早來稟報!”
來喜等人支支吾吾,這問題實在難答。柏江左看右看,往前站了一步。
“皇上,奴才是內(nèi)務(wù)府今日剛派過來的雜役太監(jiān)。三阿哥心情不好亂發(fā)脾氣這事,應(yīng)該已經(jīng)報上去了,不然內(nèi)務(wù)府怎么會派奴才到三阿哥這里呢?”
皇上被噎了一下,是了,這事他知道。只是當(dāng)時政務(wù)忙,折子多,聽完就撂在腦后了。
在場眾人為小太監(jiān)捏了一把汗,這人怎么什么都敢說!皇上永遠(yuǎn)沒有錯,錯的永遠(yuǎn)是底下的奴才。
梁九功瞪了柏江一眼,使眼色讓他退下,然后趕忙上前給皇上解圍,“都怪奴才疏忽了,忘了把這件事情報給皇上知道,請皇上責(zé)罰。”
皇上擺擺手,“太醫(yī)來了沒有?我們進屋看看三阿哥。”
這時柏江又開口了,“皇上,今日是奴才伺候三阿哥用飯喝藥。依奴才所見,三阿哥說話清楚,有條有理,他自己心里清楚明白,只是肝氣郁結(jié),需要做一些奇怪的事情,把這些肝火發(fā)泄出去。您要不還是帶娘娘回去,讓三阿哥自己清凈清凈。奴才覺得他不見人,安安靜靜養(yǎng)幾個月就好了。要是人太多了,刺激著他了,他的病反而不愛好。”
柏江雖然虎氣,但他看事卻很通透。
三阿哥的病根子就是皇上和榮妃,這兩人一個是九五之尊,一個是一宮主位,又都占著長輩的名分。倆人眼珠子朝上,哪里肯向三阿哥低頭?再者皇上是和榮妃一起來的,榮妃的嬤嬤受了委屈,她不定怎么吹枕頭風(fēng)呢!要是放這倆人進去,夫妻倆一起刺激三阿哥,三阿哥的病就別想好了。
梁九功呵斥:“大膽!”
來喜摁著柏江一起不停磕頭,“皇上饒命,這小太監(jiān)以前是雜役,內(nèi)務(wù)府今早剛派過來的,奴才還沒來得及教他規(guī)矩。”
皇上沒心思跟一個小太監(jiān)計較,眼下還是兒子更要緊。他讓梁九功去開門,他要進去看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