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云深唇角沾血，倔強地偏過頭不愿同她對視，又被司念掐住下頜掰回來，任她擺弄。

司云深眼神破碎：“我以為你已經(jīng)……”

“你以為我已經(jīng)忘了，”司念斑白的指骨滑過男子泛紅的眼眶，“帶我回鬼域那日，你便封鎖了我的記憶，對么？”

司云深垂下眼睫，淚水滾落：“原來你一早便知道……”

“是啊，我一早便知道，故意引導(dǎo)你走到今日這一步，助我如愿潛入鬼域。多虧了哥哥，除了你，還有誰會傻到放棄大好前途，自刎墮入鬼道呢。”

司云深不敢置信：“你算計我……”

“這本就是你欠我的！”白骨驟然發(fā)怒，打斷他的話。

她活動僵硬的骨骼，轉(zhuǎn)而仰起脖頸，仰視那座山峰般高大的九頭蛇。

“鬼王殿下應(yīng)當(dāng)早已知曉我的存在了吧。”

“倒是沒想到你這么快便暴露了身份。”

寂臨淵立于蛇首，俯瞰著地面。

白骨低笑一聲，空洞的目光落在祝之漁身上：“算是意外吧，她的凈蓮異火照出了我的真身，若不能殺她滅口，我便藏不住了。”

白骨收攏掌心，自上而下反復(fù)打量著這個看起來平平無奇的人類少女：

“說來也稀奇，你究竟是何來歷？能修煉出這般純凈的異火，必有一顆純凈至極的心，這倒也不像天鏡宗中人浮躁功利的心境。”

她是妖力雄厚的百年大妖，竟會被少女召出的小小異火灼傷，半身白骨都灼出了焦灰。

祝之漁見骷髏空洞的眼眶突然盯上了自己，以為白骨又要殺她，拔腿便跑。

“人的潛力真是無限大……在校體測八百米跑起來都要命……現(xiàn)在、現(xiàn)在竟然能一口氣跑出這么遠……”

祝之漁扶著膝蓋，累得氣喘吁吁，剛緩過來一點力氣，身體突然被一股力量攥住，憑空飛了起來。

寂臨淵注視著地面那粒微小的人，動了動手指，將人拎回起跑點。

鬼王的惡趣味，這很壞了。

慘白的骷髏驀地閃現(xiàn)至眼前，陰風(fēng)透骨，祝之漁只覺腦袋里轟隆一聲巨響，心態(tài)崩塌了。

“寂臨淵你是不是有病！滾下來說話！”祝之漁怨氣沖天，一時忘了害怕，仰起頭對著高不見頂?shù)木蓬^蛇發(fā)泄。

原本劍拔弩張的氛圍頓時詭異地冷了下來。

白骨匪夷所思，暗自揣度這姑娘背景似乎很硬，敢挑釁鬼王，究竟什么來歷？

九頭蛇深受震撼，哪怕是天界的神仙也沒這膽量敢對它主子破口大罵，更遑論弱小的人類。

它支起一側(cè)蛇首，戰(zhàn)戰(zhàn)兢兢去看主人臉色，突然愣住。

它驚覺鬼王挨了那人族少女的罵，竟然不怒反笑。

寂臨淵的確在笑，唇畔揚起，眉梢微挑，眼底隱匿著一股陰惻惻的壞勁。

這種心境令九頭蛇感到陌生。

鬼域百年歲月，鬼主的心境已淪為一潭死水不起一絲波瀾，即便弒神殺人亦是平靜無波，如碾死螞蟻一般，絲毫不放在眼里。

九頭蛇懷疑自己眼睛花了，它從未感知過主人有這樣的情緒起伏。

祝之漁喊得口干舌燥，跑也跑不了，索性就地坐下歇腳。

“我覺得你與天鏡宗的修者很不一樣。”白骨打量著她，“同你相處的這兩日，我遇到了很多變化。”

“比如，夜里的敲擊聲？”祝之漁揉了揉跑得酸痛的腿，“我如今想明白了，按照喪葬風(fēng)俗，下葬時棺槨會被敲擊三聲，你昨夜聽到的便是當(dāng)初下葬時的聲音，也許那一刻我便該意識到，你已經(jīng)死了。”

祝之漁換了一條腿繼續(xù)捶打：“還有那些食物，擺在盤中整整齊齊，若我所料不錯，應(yīng)當(dāng)是你的祭品吧。”

她仰起臉，朝司云深揚了揚下頜：“是你供奉的？”

司云深抿唇不語。

白骨倒是冷笑一聲：“假惺惺，裝模作樣騙誰？當(dāng)年斬我于劍下時，倒是不見你手底留情。”

“你墮入妖道為禍百姓，我是天鏡宗的修者，職責(zé)便是護佑蒼生。”司云深低下頭，“師門之令，不得不從。”

白骨似是聽到什么笑話，突然癲狂大笑：“好一個護佑蒼生！好一個師門之令不得不從！”

“都是一群惺惺作態(tài)的偽君子！”

她一掌重重打在司云深傷處！

司云深咳血不止，眉頭緊擰痛苦不堪。

“痛嗎？這都是你欠我的！”白骨俯下身，欣賞他痛苦的神情。

祝之漁看得直皺眉，她感覺司云深快要魂飛魄散了。

下這毒手，多大的仇多深的怨啊。

白骨甩開男子，仰頸望向寂臨淵的方向。

“天鏡宗答應(yīng)我，若我能代宗門潛入鬼域成事，便重新收我為首座弟子，入主涵虛宮。”

擺爛中的祝之漁正揉著腿，猝不及防被一股力量提拎起來，直上云霄。

耳畔疾風(fēng)呼嘯，她倏地飛上蛇首，險些撲倒鬼王。

祝之漁松開手，攀著鬼王的胸膛僵硬地滑下來。

她恨死這個飛來飛去的世界了，更想錘死眼前這個陰晴不定的男鬼。

“如你所愿，幫你離開。”寂臨淵偏頭端詳她。

祝之漁順著鬼王目光俯瞰地面，只見白骨四周凝聚起龐大的妖氣，瘋狂吞噬周遭一切。

草木被吸盡精氣，瞬間枯萎。

“小念，你不是對手……”司云深想要阻止，身體卻因重傷而脫力墜地。

“誰說只來了我一只妖。”

強大的妖力驚濤駭浪般涌動，爆發(fā)出恐怖的力量，攻向蛇首。

寂臨淵分外冷靜，并未出手迎敵。

出乎意料，他抬掌突然將祝之漁懸至空中，直面攻擊。

眾人皆是一驚，誰也沒料到這番反常的動作，以鬼王的能力根本不至于拿一名女子抵擋攻擊。

“寂臨淵瘋了！”視野中那團龐大的妖霧越來越逼近，祝之漁緊急求救系統(tǒng)。

白骨分明看見了她，卻沒有收手停止攻擊。

司云深震驚：“她是掌門之女，你若傷了她，如何同天鏡宗交差……”

“你以為，我應(yīng)下天鏡宗的任務(wù)是為了當(dāng)什么親傳弟子？我已是百年大妖，天鏡宗的獎賞我根本不稀罕。”

司云深已經(jīng)看不透妹妹的心思了。

白骨仰天長笑：“我只想尋個由頭殺進天鏡宗，殺盡那群惺惺作態(tài)的偽君子，報當(dāng)年拜師之仇！”

太有魄力了！祝之漁心想。

她轉(zhuǎn)頭便朝寂臨淵喊：“你聽到了嗎？她根本不在乎天鏡宗，我的存在威脅不了白骨，放我回去！”

“本座知道，”寂臨淵唇角掛著涼薄的笑，“你以為本座拿你作擋箭牌？不，并不是。”

雷電交加，空中爆開巨大轟鳴。

他抬掌擊退那陣強大的妖力。

濃重鬼氣霎時散開，青年臉色陰沉，眸中劃過戾氣，儼然殺戮成癮的惡鬼。

他啟唇，音色冷冷：“太弱了，都出來，一起上吧。”

一聲落下，鬼域沉重的夜色間突然涌現(xiàn)無數(shù)光點。

皆是天鏡宗弟子御劍而來，萬劍齊發(fā)直直刺向鬼王所在方位。

祝之漁目睹陣仗，心底登時涼透。

完了。

天鏡宗同鬼域撕破臉，她作為中間人肯定要淪為炮灰悲慘犧牲了。

寂臨淵猛地將她拽回身前，冰冷的唇貼在她耳畔，驚得祝之漁不禁打了個寒顫。

“知道他們是如何偷偷潛入鬼域的么？”

祝之漁忐忑：“和……和我有關(guān)？”

寂臨淵輕輕嗯了一聲，難辨情緒。

“你嫁入鬼域那日，鬼門關(guān)開啟，那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他們沾了你的光。”

祝之漁一顆心徹底涼透了。

天鏡宗拿她當(dāng)墊腳石，株連下來，寂臨淵顯然要找她算賬。

【宿主請注意，酆都鬼域副本進度——90%，宿主即將下線，請您做好準備。】

冰冷的吐息自她耳廓滑落至脖頸，森森鬼氣纏繞著祝之漁的身體。

“你同他們合起伙來騙本座，你說，本座該如何處置你呢。”

祝之漁清楚自己喊冤也沒用了。

npc的職責(zé)履行完畢，她大概要到達生命終點了。

她應(yīng)該高興，終于可以離開這本癲文架構(gòu)的世界觀。

但她又有點不甘。

為什么，憑什么。

“你以為我愿意來到這里嗎！”

祝之漁想起步入這個世界時，系統(tǒng)過分的指令與不公平對待，眼淚不爭氣地掉落了。

“為什么非要將我拉進這個世界！威脅我恐嚇我欺負我，所有的npc都是服務(wù)于主角的炮灰，我不能有恨不能有怨不能有一句不滿！必須老老實實服服帖帖按照你們的要求去奔赴必死的終點！沒有人問過我愿不愿意就把我拉進這個世界！”

“為什么！憑什么！”

作為臨終遺言，祝之漁索性一口氣將這些時日的委屈通通宣泄出來。

【達成矛盾激化，宿主死于鬼王之手。】

【酆都鬼域副本終結(jié)。】

【提示，宿主即將下線。】

【提示，宿主準備下線。】

冰冷的機械音流入祝之漁耳朵，她低頭看了一眼寂臨淵握住脖頸的手，心里有點難過。

劍修凌厲的光芒自四面八方匯聚而來。

祝之漁輕輕閉上眼，等待這副軀體被毀滅。

九頭蛇感知到主人異樣的心境變化，突然昂首望向主人。

它看見寂臨淵盯著手背上一點水光，情緒劇烈起伏。

那是什么？九頭蛇疑惑不解，望向人類少女的眼睛。

地面上，白骨釋放出全部妖力遮天蔽日，霎時間天昏地暗，大妖同漫天劍光一起合攻蛇首頂端兩道身影。

寂臨淵用指腹輕輕蹭去手背上那滴淚，漆黑的瞳仁中突然涌起濃重殺意。

沉沉妖氣籠罩的天穹驀地被一道巨大的閃電劈開。

雷電風(fēng)暴肆虐，大地劇烈震顫，天地之間劈下無數(shù)道血紅可怖的電芒，將整座鬼域映成血海深淵。

猩紅的天幕以雷電織就天羅地網(wǎng)，空中頻頻炸開骨肉血花，被擊中的修者瞬間碎作齏粉，慘叫聲劃破天際。

血雨漫天降下，將鬼域的泥土滋潤成詭異的殷紅色。彼岸花海飽飲鮮血，在血雨中開得更艷麗了。

祝之漁聽見了四面八方炸開的慘叫聲，她正欲睜開眼睛。

寂臨淵冰冷的掌心輕輕覆上了她的眼眸，遮住血腥場面。

天昏地暗，他的聲音響徹鬼域：

“天鏡宗掌門不曾告訴你們嗎？擅闖鬼域者，盡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