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云慢慢移動,漆黑的天幕被撕開了一道口子,一抹冷清的月光投射而下。管彤靠著一棵雙人合抱的大樹,急促的低低喘息。
汗水從她額頭滑落,消失在鬢角,濡濕的發(fā)絲貼臉,凌亂而黏糊。
她微微仰頭往前望去,皇家避暑山莊的宮院屋脊高低延綿,燈火零星。
等悄無聲息安全回到住處,這致命的一場驚變,就算過了。
前世,入獵場后,她遭受暗算,昏迷不醒落入太子和繼妹管婧安排的那些人手中,第二天中午昏迷不醒、衣衫不整的被附近村民們大張旗鼓送回避暑山莊,名聲盡毀。
隨后,就是一連串致命的打擊。
父親痛斥家門不幸,當(dāng)天便叫人綁了她堵上嘴送去了家廟囚禁,她和太子的婚約當(dāng)然也就此作罷。
她聲名狼藉、前途盡毀,加上父親的軟硬兼施,祖父祖母留給她的親信一半多倒了戈,忠心耿耿的那少量又被父親拿她做局誘殺,無一幸存。
再無制約,父親接收了原本屬于她的一切,露出了猙獰的獠牙,惡狠狠的咒罵她、咒罵祖父祖母,鞭子如雨點(diǎn)一下又一下落在她的身上,衣裳破裂、血點(diǎn)飛濺、容顏盡毀。
火辣辣的劇痛中她艱難抬頭,瞥見他癲狂快意的大笑,她還是不明白,他為什么會這么恨?
祖父與他血脈相連,祖母從未嫌棄他是庶出,將他細(xì)心教養(yǎng)成才,作為樂善侯獨(dú)子,他坐擁侯府的一切。
明明是他一次次傷了祖父祖母的心,明明是他不成器啊。
祖父祖母將她養(yǎng)在身邊,將他們的人手和資源都交給她,又為她籌謀到了與太子的婚約,實(shí)則都是為了侯府的將來啊。
他們知道他是指望不上了,但是,侯府還有下一代不是嗎?
她將來可以照拂啊。
他竟這么恨......
她竟這么冤......
被囚數(shù)年,受盡折磨,終究凄慘凋零在破敗的家廟之中。
再睜眼,誰知回到了來往秋荻山皇家避暑山莊的路上,讓她勉強(qiáng)有時間提前準(zhǔn)備。
太子命她參與狩獵,她沒有理由拒絕,既如此,那便迎難而上吧。
她悄悄藏了毒針,不等他們的人動手,先下手為強(qiáng),毒針刺入坐騎脖子,那坐騎仰天嘶鳴,帶著她的驚叫轉(zhuǎn)瞬消失在了山林深處。
她默算時機(jī),迅速松手抱頭滾落馬下,顧不得身上的疼痛爬起來,找了個與坐騎不同的方向狂奔。
他們既然動了手,不會輕易半途而廢,一定會追來。
她爬上了一棵纏滿藤蔓、三四人合抱粗的大樹上,將自己完全隱身在密密的枝葉攀爬藤蔓之中。
今天狩獵,她特意穿了墨青色騎裝,披著金絲銀線繡玫瑰花的寶藍(lán)色披風(fēng),絢麗奢華,但披風(fēng)的另一面也是低調(diào)的墨青色。
她一動不動藏在藤蔓間,親眼看見搜尋她的人手從下方經(jīng)過了三次。
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
她身體僵硬,手腳發(fā)麻,艱難的一點(diǎn)點(diǎn)下到樹下。
隨后靠著指南針,跌跌撞撞,不知摔了多少跤,終于摸黑走出了森林。
管彤深深舒了口氣,黑琉璃似的眼眸輕轉(zhuǎn),波光清湛,眼神堅(jiān)定凌厲,她一步一步朝避暑山莊宮殿區(qū)走去。
“什么東西!”
“快,過去看看?!?/p>
管彤瞟了一眼受驚叫喚跑走的野貓,忙閃身躲在一叢灌木后。
巡邏小隊(duì)走近胡亂看了一眼,一人笑道:“頭兒,是一只野貓,大概是被什么嚇著了已經(jīng)跑開了,沒有什么?!?/p>
領(lǐng)頭人冷哼:“沒有什么?野貓好好的為什么會被嚇著?忘記上頭的吩咐了嗎?萬一出了紕漏驚擾了貴人們,咱們有幾個腦袋扛得???不要僥幸,給我仔仔細(xì)細(xì)把這附近都搜一遍?!?/p>
“是!”
管彤有驚無險(xiǎn)避開了搜尋,心沉了沉。
她敢肯定今晚的巡邏防衛(wèi)格外嚴(yán)謹(jǐn),這八成就是沖著她來的。
他們沒有搜到她,便嚴(yán)防死守試圖斷了她回來的路。
到了明天,一樣可以大做文章。
管彤自嘲笑了笑,眼神淬冰。
這么恨她嗎?難為他們?nèi)绱颂幮姆e慮、良苦用心了。
忽然看到一隊(duì)巡邏侍衛(wèi)提著燈籠朝這邊走來,還有犬吠聲。
管彤張目環(huán)顧,看到左前方花圃中坐落著一座樓閣,急忙矮身飛奔過去,推門而入。
她賭巡邏的人不會抽風(fēng)到連屋舍都搜一遍。
管彤關(guān)上門背靠著松了口氣,卻在下一秒毛骨悚然!
她一陣風(fēng)朝那剛剛從竹榻上坐起來的囫圇人影撲過去,整個人壓在他身上雙手死死捂住他的口鼻眉眼,壓低嗓音惡狠狠威脅:“別出聲,不然弄死你!”
管彤這一刻當(dāng)真動了殺心,死死捂住捂住對方口鼻。
腰間傳來刺痛感,她一驚,就這分神的剎那,男人猛地扭頭試圖掙脫她的桎梏,她回神兇狠的試圖重新捂他。
“準(zhǔn)太子妃!”
“我是齊云景?!?/p>
管彤一僵,齊云景用力推開她的手,偏頭小聲喘息咳起來。
齊云景慢慢扭頭,抬眼看她:“你還要在我身上壓多久?”
管彤睜大眼睛,兩人面目近在咫尺、呼吸交纏,姿勢曖昧至極。她火燙似的慌忙挪開,但跪坐榻上并沒有走,手一翻,指間扣著兩枚銀針,借著微弱的光線依然可見。
銀針對準(zhǔn)齊云景,威脅之意十足。
她賭他不敢叫嚷,不然堂堂昭陽王夜會未來太子妃,他也得完蛋。
齊云景,皇上與最寵愛的嘉貴妃所生愛子,也是太子唯一的兄弟、平生最恨之人。
齊云景慢慢坐了起來,把玩著手中的匕首,“嗤”的輕笑。
管彤眸色深了深,如果不是今天她全副武裝,貼身小衣外套著一件可防刀劍的金絲軟甲,方才就被齊云景在腰間捅個窟窿了。
屋子里光線很暗,她只看得見他的輪廓和那一雙熠熠生輝的眼睛,沒想到他眼力這么好,那般狀況下還能認(rèn)出自己。
好在他與太子不和,有的談。
齊云景笑笑,“聽說準(zhǔn)太子妃今日在獵場驚馬失蹤了,怎么會在這?”
管彤沒反問他為什么會在這這種蠢話,誰不知道昭陽王我行我素、想一出是一出,他樂意在這兒納涼歇一晚誰也管不著。
管彤看著他:“今日驚馬是太子和我繼妹管婧害我?!?/p>
齊云景的神情明顯一滯,不知道是意外太子和她繼妹狼狽為奸這么狠、還是意外她竟然會告訴自己這件事。
齊云景同情看了她一眼,“???那你挺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