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府的門房,翹著二郎腿坐在門廳之中。
當(dāng)瞧見馬車停住,瞧見周陸氏從馬車上走下,他竟然坐在原地沒有起身。
而是端著茶盞,輕輕吹著,仿佛他才是府上主人,而周陸氏才是下人。
若是往常,哪怕再是跟著主家的態(tài)度瞧不上周陸氏這個外嫁的女兒,他也不敢如此擺譜。
此刻情形,很顯然布行的一些風(fēng)聲還是傳進(jìn)了府里,讓他提前得到了某些位主人的授意。
周陸氏顯然也很快想明白了這一層,但也只得強忍著怒火與屈辱上前,甚至擠出幾分笑容,“老劉,我父親可在府上?”
到底是主仆有別,門房雖然奉了命,但也不敢做得太過,否則周陸氏真逼急了把他一刀捅了,報官也只能定個惡奴欺主死有余辜的罪。
他依舊沒抬屁股,茶盞都沒放下,臉上終于是掛起虛偽的笑容,“喲,三娘子回來了??!老爺?shù)故窃诟?,可用小的代為通報??/p>
女兒求見父親,還要通報,天底下怕是也就皇宮有這規(guī)矩。
接二連三的屈辱,讓周陸氏心頭的憤懣如決堤的大河以充塞天地的姿態(tài)填滿著她的心智,但她終究還是殘存著理智,強笑著,“有勞了。”
但門房卻并沒有動作,只是微笑看著周陸氏。
反應(yīng)過來對方什么意思之后,周陸氏的手都在微微顫抖,但還是忍了又忍,取出一塊碎銀子遞給門房,“有勞了?!?/p>
“哎呀,三娘子,您這是做甚?可折煞小人了!那小人就謝過三娘子賞了!請三娘子稍等!”
門房轉(zhuǎn)身離去,周陸氏努力深吸幾口氣,平復(fù)了心情。
但當(dāng)片刻之后,走入門廳之中的一個中年男人一開口,便讓她方才所有的平復(fù)努力化作了烏有。
“你來做什么?”
冷漠、疏離、不歡迎......
按說身為商賈之家,周陸氏也沒少經(jīng)歷這樣的冷言冷語,但這里是她曾經(jīng)的家,說話的人是她的親大哥。
她轉(zhuǎn)身看著對方,看著這個曾經(jīng)牽著自己在家中瘋玩的哥哥,嬉笑聲仿佛猶在耳畔,偷偷送給自己的糖葫蘆酸中帶甜的滋味都還記得,但那份感情卻已經(jīng)如春天消融的雪,不見了一絲痕跡。
“大哥,你難道就這么不歡迎你的妹妹嗎?”
中年男子的眼底閃過一絲不忍,但旋即恢復(fù)了漠然,“在讓你跟姓周的和離你卻冥頑不靈,有辱門風(fēng)之后,我的小妹便不在了?!?/p>
周陸氏凄然一笑,“嫁是你們要嫁,離也是你們要離,那我算什么?這些年里,我夫君又何曾對不起陸家過!”
中年男人并沒有選擇和周陸氏爭吵這個根本沒有答案的問題,冷漠道:“你總不是回來找我吵架的。”
“你們既然不待見我的夫君和兒子,那只要你們幫我一個忙,我再也不回來礙你們的眼!”
即使聽見這樣的話,中年男人的情緒依舊沒有什么波動,“什么忙?”
周陸氏看著他,認(rèn)真道:“我要見一次五叔?!?/p>
這對曾經(jīng)親密友愛的兄妹,此刻的言語中,不再有半點溫馨。
當(dāng)周陸氏說完,中年男人仿佛聽見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話。
在冷笑聲中,他看著周陸氏,“想見五叔?你配嗎?”
“大哥......”
“我知道你為何而來,但這事兒你想都不要想,我們因你而丟人已經(jīng)夠了,或許五叔當(dāng)初就是因為覺得你墜了陸家的門第,才不愿扶持我們家中后人出仕,你還想去臟了五叔的眼,做夢去吧!”
聽見這樣的話,周陸氏心頭即使有千言萬語,也知道終究是無用了。
她不明白,當(dāng)初把自己嫁過去的是他們,自己從一而終夫妻恩愛又無過錯,為何現(xiàn)在一切都是自己的問題。
是因為終究需要犧牲一個人來作為借口,以掩蓋那些無能和懦弱嗎?
她不知道,但她明白,自己在這個家中上下的眼里,怕是已經(jīng)失去了任何的地位和價值了。
既然如此......
她平靜地轉(zhuǎn)過身,朝外走去,連一句話也沒有。
就像是十幾年前的某個午后,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長大了一樣。
在這一刻,她放下了。
那些她始終還抱有幻想的溫情和友愛,就像兒時的舊衣服,不是它不存在了,而是它已經(jīng)不再適合自己了。
坐上馬車,婢女看著她通紅的雙眼,柔聲道:“夫人......”
周陸氏微微仰起頭,深吸一口氣,“沒事,走吧。”
“那咱們是回家還是去布莊?”
周陸氏眼中的頹喪悄然化作決絕,“去夢安客棧!”
......
陸府,正堂之內(nèi),一個老婦人看著面前的老頭,一臉憤憤。
“再怎么說,那也是你的女兒!更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你就忍心看著她落得這般田地嗎?”
“她都拉下臉親自來求你了,你這個當(dāng)?shù)?,連見一面的機會都不給她,你是有多大的面子???”
“這些年,咱們別的不說,女兒女婿沒對不起我們陸家,你何苦要這樣??!”
老者面沉如水,聞言猛地一拍桌子,“荒唐!他周德輿對我陸家好,那是他自知高攀了,應(yīng)該的!”
“至于見不見女兒,你個婦道人家懂個屁!生的女兒也跟你一樣蠢!這是幫不幫她的事嗎?她這是要把我們陸家也往火坑里推?。◆敳┎谋澈?,那可是衛(wèi)王殿下,當(dāng)朝皇子,代天巡撫,先斬后奏啊!陸家?guī)讉€腦袋敢去摻和這樣的事情?”
一頓輸出吼得老婦人一愣一愣的,而就在這時候,去打發(fā)周陸氏的中年男人走了進(jìn)來。
“爹?!?/p>
老頭兒眼皮一抬,“走了?”
“嗯。”
“她來是想做甚?”
中年男人面露遲疑,老頭眼睛一瞪,在死道友不死貧道的精神指引下,他老實道:“她想讓我們幫她引薦,去見五叔。”
“混賬!”
老頭猛地一拍桌子,“拉娘家下水還不夠,還要把主意打到老五頭上,我怎么生了這么個孽畜!”
說完他扭頭看著方才還在為女兒辯解數(shù)落自己的夫人,“你看看,這就是你說的好女兒!你生出來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兒!”
老婦人不敢還嘴,只敢癟了癟嘴,小聲嘀咕道:“說得你沒出力一樣......”
而中年男子也扯了扯嘴角,合著連我也要挨罵唄。
稍稍發(fā)泄了怒火,老頭也冷靜了下來,開口看著大兒子,“如今周家已經(jīng)走投無路了,她是個外柔內(nèi)剛的性子,我斷定她多半不會善罷甘休,你帶人去你五叔住的客棧外面守著,千萬不要讓她驚擾了你五叔。等等......”
老頭又稍作沉吟,“你去不合適,讓洪兒他們?nèi)グ?,不要讓人看我們陸家的笑話?!?/p>
中年男人點頭答應(yīng),轉(zhuǎn)身便下去安排。
正堂之中,只剩下一聲聲氣急敗壞余怒未消的孽障,漸漸低沉。
......
而與此同時,陸十安的護(hù)衛(wèi),也帶著陸十安的邀請,來到了程府的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