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算子這處小院,共有二進,頗為寬敞。
李十五四處打量,只見院中隨意放著些木頭小馬,竹編小搖籃……,墻上掛著大蒜頭,一串串紅椒……,很是溫馨,甚至還彌散著一種幼兒特有的奶香味兒。
他跨過中間堂門,直接來到里院兒。
就見馬氏穿著一身碎花藏藍短袍,金滿牙被她用白色背帶裹著,纏在腰間。
“道……道爺?”,她聽到門外剛才有響動傳來,正琢磨著去瞅上一眼,就眼見李十五自個兒闖進來了。
“別怕,我就隨便來看看。”,李十五嘴角掛著笑意。
又問道:“如今變成了這般,可還適應?”
“慢……慢慢就習慣了!”,馬氏深埋著腦袋,又將身上金滿牙緊了緊,怕有人搶奪似的。
“徒兒,你不會想著給這小女嬰肚皮掀開吧,她那么小,你忍著他受這般痛?”
李十五未理會,只是道:“我今日路過此,就想著來上兩炷香。”
“道……道爺,這邊來。”
馬氏四肢撐地而行,將李十五帶到一間堂屋之中。
入目一望,便見屋子中心供奉著幾張靈牌,供桌上擺著幾盤發蔫的果子,香盆里的紅香也已燃盡,掛著截未掉落的香灰。
“道爺,那道‘金熹微’的靈牌,是滿牙爺爺。”
“最下方那一道刻有‘金硯齋’,是滿牙她爹。”,馬氏手指著,朝李十五解釋。
“金熹微,金硯齋!”,李十五口中嚼了兩遍,又望著馬氏身上那只小小女嬰,搖頭道:“沒有滿牙名字好聽!”
馬氏:“……”
身后,老道笑彎了腰:“徒兒,估計當時神算子想砍你的心都有了,自己好好閨女,被你弄了這么個破名糟蹋了,也就他打不過你!”
李十五走上前,取出六根新香,三根上給滿牙爺,另三根則上給神算子。
霎時間,紅香緩緩而燃,帶著縷縷青煙升騰。
這時,李十五注意到角落之中,放著一口大黑箱子,上面落了厚厚層灰,像是許久未打開過。
“道爺,那是滿牙他爺留下的。”,馬氏見狀忙著解釋。
“我能看看嗎?”
“道爺隨意吧!”
李十五緩緩走了過去,抬手間將這口黑箱打開,瞬間,一股久不見天日的霉味撲鼻而來。
而里邊存放著的,是一些紙張早已變得蠟黃的卦書,和一些羅盤之類的物件,皆是用來卜卦時用。
李十五蹲下身子,隨意翻看著。
而后,就是看到一疊泛黃白紙,上面字跡尤為凌亂,筆畫都對不齊整,偏偏下筆力道極足,就像是……一位瞎子寫的。
李十五當即有所猜測,這可能是神算子他爹,當年被乾元子挖了眼后,心中憤懣無處宣泄,于是提筆胡亂寫的。
‘恨,恨,恨啊!’
‘老夫做錯了什么,又算錯了什么,竟被如此對待,我的眼,我的眼啊……’
李十五一張張翻看著,似能看到一位雙眸只剩兩個窟窿的老者,提筆肆意宣泄著心中恨意。
‘不……不對,那老道不是人,絕不是人,他是妖怪變得,一定是!’
看到這里,李十五眉頭微蹙,繼續翻閱下去。
‘那老道歪嘴,大小眼,神色兇狠的仿佛要吃人一般……’
‘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害怕,害怕啊,害怕極了……,卻是被他用柴刀抵住脖子,逃也不能逃!’
李十五深吸口氣,他能清晰感知到,這凌亂歪曲的字跡之中,究竟蘊藏著何等的懼怕之意。
‘哈哈,偏偏那老道一張口,竟是一嘴奶音,奶音……,笑死老夫了,真的笑死老夫了……’
‘就像是,一個剛斷奶,乳臭未干的兩三歲稚童一般!’
‘那么老的一張臉,卻是這般童稚的小奶音,他一定是妖怪,一定是……’
‘可憐老夫的眼,我的眼啊!’
‘還有我那兒子不爭氣,整日里沒個正形,若沒老夫幫襯,他該怎么活啊……’
‘哎,可憐我金家香火,怕是從他那一代斷了,徹底斷了!’
堂屋之中,李十五手捧一疊老舊黃紙,眸中明暗變幻不定,整個人仿佛入定一般,不知在想些什么。
“道爺,道爺?”,馬氏喚了兩聲。
又自顧自道:“這口箱子中的東西,據滿牙她爹講,當年我那公公過世之后,所留下的東西,就被他草草給胡亂塞了進去。”
也是這一聲,讓李十五回過神來。
“童音,童音,老東西怎么可能有童音呢?”
“我和他朝夕相處十八年,聽了那么多次,從來沒聽過他有什么童音啊!”
李十五深吸口氣,關于乾元子,他愈發覺得困惑起來,這老東西生于八十多年前,聽燭甚至還去他出生那個鎮子查探過,對方一切軌跡清晰明了。
可是如今來看,怎地愈發迷霧重重起來?
“神算子下葬了?”,李十五轉身問道。
“剛安葬不久!”,馬氏點頭,接著道:“費了好大力了,如今大家伙肩不能挑,背不能扛的,動作也不方便,得虧了人多。”
李十五點了點頭,而后又是朝著身后問道:“老東西,神算子他爹說乾元子口中發出童音,你且說說這是怎么個回事?”
老道聞聲,則是深埋著頭,難得這般一言不發。
李十五見狀,又將目光落在了女嬰金滿牙上,語氣很是親和:“神算子父子倆兒與我淵源頗深,這閨女又是我起得名兒,給我抱一下吧。”
聽到這話,馬氏下意識手腳并行后退幾步,目中更是一片慌亂:“道……道爺,滿牙肚子餓了,我還得給她喂奶呢!”
只是剎那之間。
隨著李十五一指彈出,馬氏整個人定在原地,唯有一道尖銳嬰兒啼哭聲響起。
“咿呀呀~”
“咿呀呀~”
李十五一步步靠近,將馬氏身上背帶解開,輕輕將金滿牙給抱了起來。
此刻,望著那張還沒有他巴掌大,眼眶兩個窟窿的稚嫩面龐,他緩緩將嬰兒裹布揭開,手持匕首,蘸了藥水之后,劃了上去。
再將肚上人皮揭開之后。
除了一片血肉模糊之外,依舊無任何異樣。
李十五見此,不由長松口氣。
“還好,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