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卦山之下,李十五一襲道袍如墨,撐傘而立,眉頭蹙得極深。
身后三寸丁老道,將自己一雙干癟黑瘦赤腳,試著伸入黑土之中,模樣頗為滑稽。
忽地,他抬起頭來,盯著那一道由山石鋪就,自山巔延伸到山腳的萬丈階梯,而后又盯著李十五,咧開滿嘴老黃牙笑了起來。
“徒兒,山巔那只祟妖腦子糊涂了?”
“何以見得?”,李十五一步踏上石梯,隨著其自行朝著山巔而去,接著道:“我第一次來卦山時,這只石妖就與我以國師相稱,于萬千修士震撼之中,將我獨自接引而去。”
“這一幕幕,可是歷歷在目啊!”
老道歪嘴笑著,笑得前俯后仰,喘不過氣:“徒兒,你不可能是大爻國師,永遠不可能。”
李十五神色晦暗一瞬:“老東西,你敢如此篤定?”
老道大笑了幾聲,才聽他道:“徒兒啊,人族這個種族極為特殊,他們生來孱弱,卻是號稱與天斗,與地斗,與世間萬物斗,其樂無窮。”
“雖然其中有不少個體之才情,足以堪稱驚艷萬古,但是總的而言,大爻人族并不占優。”
老道手指著李十五:“偏偏你呢,我的好徒兒。”
“你是永遠站在強的一邊,不站在對的一邊,又怎會跑去大爻當這國師?你去當人奸還差不多。”
“人奸,人奸明白嗎?”
李十五:“……”
他緩緩道:“當了這大爻國師,才能更好的當人奸,這道理你不明白?”
老道:“哈哈徒兒,你果然有一顆想當人奸的心。”
“不過知徒莫過師,無論什么時候,你也絕當不了大爻國師。”
老道說著,盯著身下這一道萬丈石梯,忍不住抓耳撓腮,滿眼狐疑起來:“不對啊,那這只祟妖到底咋回事兒?”
“不管了,反正此方世界瘋瘋癲癲,太不合理。”
至于李十五,只是回頭望了老道一眼,似想在他面上多看出些什么。
約莫十數息后。
卦山之巔,石梯消散,李十五一躍而下。
而后就看到,卦宗山門旁,一道身著卦衣的詭異身影,腦袋是一只黑白分明八卦盤。
此刻,這八卦腦袋猛漲至上百倍,陰陽兩面分開,好似張開一張血淋淋大嘴,一口將石妖腦袋含在嘴中。
這幅畫面像是,蛇吞鼠。
“救……救我!”,石妖口中發出嗚咽聲,軀體更是不斷掙扎。
“這……,牙口這么好,石頭都吞得下去?”,李十五見這一幕,忍不住瞪大眸子。
也是這時。
八卦頭將緩緩石妖腦袋吐了出來,回過身來,死死注視著李十五,八卦盤腦袋更是自行轉動,發出一種磨盤碾碎血肉的恐怖低沉響聲。
接著又是張開血盆大口,猛朝著李十五撕咬而來。
正當李十五頭皮發麻,拔腿就跑之際,卦宗山門之中,忽地又是跳出另一顆更大八卦頭,仿若遮天蔽日一般,一口將前一顆八卦頭含在嘴中。
“卦宗這是瘋了?”,李十五喉嚨聳動著。
也是這時,一道卦衣如雪身影,自山門處浮現而出,其淡漠眼神中,難得有一抹笑意浮現,是聽燭。
“李十五,你來了。”
“不對啊,你沒四肢撐地而行?”,李十五上下打量一眼,也顧不得那兩顆咬成一團的八卦頭。
只是,聽燭軀體之中,也傳來一種血肉轉盤之聲音,雖輕微不容易聽見,卻是密密麻麻,好似無數個八卦盤同時轉動一般。
李十五沉默,不再繼續追問。
只是朝著那只驚魂未定石妖而去,問道:“誒,你又稱我為國師?”
“本妖睡懵了,俺家國師可不是你。”,石妖塊頭極大,甕聲甕氣說著。
聽燭靠近,抬手之間,將石妖腿上掛著的一根近乎人大腿粗的鐵鎖截斷,微笑道:“如今卦宗不復從前了,你自由了,走吧!”
石妖一愣,整個妖耷拉成一團,久久抬不起頭。
至于李十五,已和聽燭走在卦宗亭臺樓閣之間。
入目所見,一顆又一顆八卦頭,他們瘋瘋癲癲,或是互相追逐,或是互相侵吞,邪門至極。
“卦宗除我之外,皆變得如此了。”,聽燭語氣很輕。
“神話真身?”,李十五念叨一聲。
“嗯。”,聽燭點頭,并未多言。
“你三位師父呢,懷素呢?”
“剛剛你在山門外見到最大的,仿若遮天蔽日的那一顆八卦頭,就是我師懷素道人。”
片刻之后。
二者來到卦宗后山,那一處斷崖。
當初祈福道會,還有那一場祟妖問道心,便是發生于此。
“李十五,你現在感覺到了吧,整個大爻皆有一種死氣沉沉之感,好似暮氣叢生一般。”,聽燭望著身前翻滾著的云海,突然念叨一句。
“有一點,畢竟連祟都變得無事可做起來。”,李十五低著頭,語氣含笑。
一時間,兩者席地而坐,皆一副沉悶模樣。
“李十五,你說這世間有沒有‘過去’以及‘未來’。”
“換句話說,你覺得有無‘時間’存在。”,聽燭側身望來,如今的他,不像從前那般時刻緊繃著。
顯得隨和很多,就連面上笑容也多了些。
至于李十五,眉尾挑了挑,又從一旁撿起一截草根含在口中,雙手抱頭,仰面躺了下去。
隨口道:“爻帝爻后信我就信,他們不信,那我也不信。”
聽燭神色無奈:“我是說真的,沒和你開玩笑。”
李十五沉默幾瞬,而后道:“太深了,懶得想。”
聽燭則自顧自道:“時間,歷法,多是先賢觀測天象而來。”
“日月一個輪轉,被稱為一日。”
“月相盈虧一輪,被稱之為一月。”
“四季更迭,寒來暑往,便是年。”
聽燭望著眼前云海翻騰,語氣平靜而低沉:“可這些,不過是人定的規矩而已。”
“時間,本就是人為的刻度,是先人們試圖馴服天地規律的一種方式而已。”
李十五,依舊口中咁著草根,含糊不清道:“所以,你是說時間不存在了?”